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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

【雷安】世界永眠前

伪游戏背景

全员NPC设定



献给娘家人和老婆  @凉菜卷  的聘礼

好像被我写成了言情ooc,一点也不浪漫了……哭了






凹凸online是国内首个以人工智能为NPC的全息网游,在传统网游基础上,凹凸OL突破性地赋予了NPC自我意识,让他们以在不断与玩家的接触中进行AI升级和自我成长。

而在运营整整十年后的今天,玩家们突然被告知,凹凸OL将于一周后关闭服务器。






 

 

第一天的时候安迷修就听见远处高山上传来惨叫,紧接着是扑通一声,犹如一颗石子掉进水中发出的清脆声响。他刚想扭头看看什么情况,就被凯莉按着脑袋又把脖子转了回来。小魔女嘴里叼着棒棒糖,十分不淑女地翘着腿,嘴里念叨着:该你出牌了安迷修,眼别乱瞟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偷看金的牌。安迷修心里喊冤,心道这种缺德事正义的骑士怎么会做,他刚说完过,坐在下家的金就立马接上一副王炸,宣布了凯莉这个地主的失败。救世主晃荡着金色的脑袋欢呼着往自己身后的竹马格瑞那邀功,坐在安迷修对面的秋姐一边嗑瓜子一边安慰痛失金币的凯莉,唯独没参与斗地主老老实实看书的紫堂幻好心回答了安迷修的疑惑。

他说,安哥,那是有人在自杀呢。明明如此可怖的字眼,被他温和的语气说出来愣生生像是在说有人只是在挖矿时候摔了个跟头。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反正NPC设定也关了负面感官系统,那些人脑袋砸石头上都不会感觉到疼的。凯莉心疼完自己的金子,又继续嚷嚷着洗牌洗牌再重来一局。她让安迷修别理会时不时身后传来的人体坠落的闷响,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要继续赢钱的乐趣中。

话是这么说,可安迷修打着打着还是会习惯性出神,他下意识竖起耳朵去追寻那些声音,一不留神出错了牌,被凯莉的高跟鞋踹了好几下小腿肚。

直到金吵闹着说不打了不打了想吃东西,几个人这才结束今天的娱乐项目。此时头顶上方的日照系统正值正午,登格鲁星迎来最烈的日光。这颗被岩矿覆盖的星球鲜少有植被,作为玩家初登场的新手村,安迷修几人差不多也听了十年新手们对于太阳晒人的抱怨。金拉着格瑞一脸兴奋地往屋子里冲,秋姐同凯莉走在两人身后讨论着最近看的一本时装杂志,走在末尾的是安迷修和紫堂,两人一人捧牌一人捧书,任劳任怨地跟在后头。

自从服务器关闭之后,主角团连带着安迷修就一直处于这样无所事事消磨时光的状态,大伙打打牌唠唠嗑,时不时点评一下那些选择跳崖自尽的人的动作是否标准,点评完后又四下无聊地开始在空寂的矿区内闲逛。以往的时候这里总是充满了玩家,作为新手指引的安迷修会将他们带去见前任救世主金,少年对着台词本照本宣科来一通未来就交付于你们的大声呼吁,接下来就是日复一日的练级刷怪跑剧情,哪里有眼下这样大把大把的闲暇时光。

不过虽说成日与新手级别打交道略显低端,但在座一帮人从初始设定来说都是一顶一的大人物。尤其是安迷修,按武力值判断他同雷王星副本里的最终boss雷狮一样都是最高级别,虽然综合实力排名在所有NPC中只排第五。按凯莉的话说,估计是智商拉低了不少,尽管安迷修非常不愿意承认。

那些人真奇怪不是么。金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眨巴着眼,澄澈的水蓝洁净如雨后初晴的碧空。反正一周之后就会消失的,现在这么着急消失做什么。他问得天真无邪,好像当真不懂其中人情世故。安迷修张了张嘴,但最后还是用饭代替了话语,全都咽回到肚子里。金也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因为格瑞又一筷子往他碗里夹了块红烧肉。

尴尬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屋外头的敲门声打破,离门最近的紫堂乖巧去开门,没成想是新手村的信使。头上插根鸟雀尾羽的老人家精神矍铄,他冲安迷修扬了扬手里深紫色的信笺,留了三个字——老样子,随即老神在在地挥挥手,带上门扬长而去。

瞧瞧这,可不得世界末日都不能阻止你们小两口通信了。凯莉咬着香菇笑得一脸暧昧,直臊得接过信笺的安迷修差点没把菜糊她脸上去。他一边红着脸一边尴尬地拧着信往屋里走,五指收紧的力道大得边角都给攒握褶皱起来,好不容易等走到里屋听不见凯莉起哄的嗓音了,这才恢复常色拆开信。

 




其实这信也没什么好拆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寄的。全凹凸OL爱用如此基佬紫的信封除了雷狮怕也是没有别人了。安迷修边涂刮火漆边骂骂咧咧,好不容易一桌子红痕,这才把信给完整拆开。

也不怪信使老头和凯莉成天打趣他,雷狮其人,真的算是最奇葩的boss没有之一了。安迷修同他原本是游戏初始设定里教科书般的死敌——恪守正义的骑士与落拓不羁的海盗,怎么看也应当苦大仇深一见面就恨不得锤死对方。偏偏雷狮不一样,三天两头就爱骚扰安迷修。雷王星同登格鲁星离得远,雷狮就爱寄信,说一通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话语,又寄些所谓的雷王星的特产——如果臭屁虫这种整蛊玩意也能算特产的话。恼得安迷修刚被创造出来,招呼新手玩家的流程都没走熟,就晓得自己这位存在感爆表的死敌了。

但那时候他俩还没打过照面,安迷修气是气,倒也没把这家伙当回事。结果没成想,隔天剧情大更新,一上线他就收到了一份通往雷王星的路线,被告知后期剧情有一段是带着玩家去讨伐雷王星boss雷狮。安迷修当即表示头都要飞了,捧着双剑原地打转一脸死人相。最后还是理智战胜感性,循规蹈矩的本性促使他老老实实面带笑容领着玩家们前往雷王星,一路不断说服自己可别因为一个奇葩就降低了自己的业务能力。

雷王星百分之九十都是汪洋大海,脚一踏出传送阵就是一截窄小的登船码头,入眼是无数搜或大或小的海船,星罗棋布地散落在海洋这张广阔棋盘上。船与船之间都有木板连接,安迷修必须带着玩家闯关似的一艘艘战胜过里面的小boss,才能达到雷狮所在之处——海洋正中心最宏伟的海船,大约三层楼高,铜墙铁壁固若金汤,十八门火炮口黑黝黝地凝视着周围,当然最惹眼的还是那比信笺更为骚包的紫罗兰色。因为是玩家组队,安迷修打辅助,所以前几个小boss过起来倒也挺快,除了帕洛斯那里卡了会,谁让这家伙海船上的陷阱比炮弹都多。好不容易气喘吁吁上了最后一艘海船,身后几个女玩家便开始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一直叽叽喳喳,连带着安迷修都没来由的有几分紧张。不同于前面海船上有各种喽啰,从船尾走到船头,安迷修愣是连一个小兵都没见着,双手握紧了剑打头阵走上甲板,就见一道身影正伫立在那。帽衫、卫衣、破洞长裤,脑袋上的头巾迎风猎猎作响,最终boss听到身后声响后应声回头,露出一张意料之中的嚣张面容。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雷狮。老实说的确比照片上要帅些,也难怪连连被凹凸论坛评为几大颜值代表。虽然安迷修一再内心安慰自己说还好没他帅,但依旧无法控制住某些雷厨女性玩家一见雷狮任务也不做了,就光在边上捧脸尖叫犯花痴了。雷狮这家伙也不念台词,甫一开口就昂着下巴质问安迷修怎么不回信,完全没有一个boss应有的职业素养,连余光都半点没分给本应是主角的玩家。安迷修抽搐着眼角,他觉得此刻的一切都糟透了,一个不打玩家的boss和一群不打boss的玩家,让他十分有撂剑走人的冲动。为了避免雷狮这张嘴再继续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语,安迷修决定以身作则,抄着双剑就往人身上砍。左手是窜夺而出的金灿火舌,右手是迎风绽放的朵朵冰花,瞬间将逼仄甲板处陷入冰与火的世界。

然后雷狮就理所当然地被打败了。安迷修打完就往出口传送阵冲,连心爱的小姐姐也不想招呼了,下一秒就跳跃回了登格鲁星,面对这个破败荒凉的星球只觉一身轻松。

可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眼下大部分玩家都处在攻略雷王星副本的阶段,也就导致一天24小时,几乎20个小时候安迷修都得见到雷狮那张烦人的脸。这回也没有基佬紫的信笺了,直接换人上了。雷狮这人有毒就毒在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情好了随便打打就让玩家通关,心情不好了带着安迷修一起都得陪着灭团好几回。这人还特爱找安迷修讲话,打之前讲,打的火热的时候讲,就算被攻略了倚着桅杆都要BB几句。安迷修嫌烦,起初不搭理他,结果没成想有回组队连坐的几个玩家集体掉线,独留安迷修和雷狮两人在甲板上大眼瞪小眼,这回倒也不想搭理都不行了。

安迷修沮丧地蹲在船边缘,脑袋上呆毛也怂拉着。雷狮拿着两瓶酒坐他边上问喝不喝,安迷修郁闷地不想讲话,雷狮就自顾自地撬开瓶盖自己咕咚咕咚大口喝起来。一口气干掉半瓶,雷狮拿袖子随意擦擦嘴,也学着安迷修的样子蹲在船沿处开始没话找话。

雷狮问,你这人怎么不回信。安迷修就开始睁着眼说瞎话扯自己不认字。雷狮又问那你平时干嘛不理我,安迷修翻个白眼道不好意思我晕船跟你说话会想吐。两人你来我往怼了几回,雷狮倒先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他长得好看,又带着股时下小女生偏爱的放荡不羁的痞气,笑得时候更是少年感十足,连安迷修也不禁看呆了几分。

雷狮笑着说,安迷修没想到你还挺有意思啊,比我想象中的迂腐家伙要有趣多了。

安迷修扯扯嘴角,干巴巴道了声谢。

雷狮把喝完的酒瓶子甩进海里,五指握拳撑着下巴,偏着脑袋看着他说,我挺中意你的。

安迷修连忙摆手说,别别别,大家伙干一行爱一行,我是真晕船,可不能随你征途什么星辰大海。

雷狮先是一愣,随后彻底大笑了出来,发带随着他的动作颤抖得像是被狂风吹动的旗帜。安迷修被他笑得莫名其妙,觉得自己说得是实话啊,这人笑什么笑,果然还是有毒吧。他腹诽完了,雷狮也笑够了,拍了拍安迷修后背,握着雷神之锤站了起来。他看着安迷修,笑意直达眼底,他说好,早晚有一天你会转行来我船上当小弟的。

 




然而一段时间后,安迷修倒是没接到自己调任去雷王星的指令,反倒是一些奇怪的东西开始兴起。安迷修已经不止一次被那些女玩家用一种诡异到渗人的目光注视了,他试图摆出一副自认为帅气的笑容想去和她们讲话,可还没靠近,就听那帮小姑娘低声尖叫着四下作鸟兽散,郁闷得安迷修转头问着正在刷论坛的凯莉自己是不是最近被悄悄改了人物模型。

唔,改没改模型我不知道。凯莉咬着棒棒糖,单手划拉着面前半透明状的页面,点开一个hot贴,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回着安迷修。话说你小子都没告诉我你啥时候和雷狮勾搭在一起了啊,现在论坛你俩的CP火得能抵半边天,成功打败了格瑞和金那对小竹马,看不出来啊安迷修,难道你平时的钢铁直男样都是装的?

啥啥啥这都啥跟啥啊。安迷修被凯莉一连串妙语连珠说得一脸懵逼,过于庞大的信息量让他那颗脑容量有限的脑袋瓜瞬间被挤满,安迷修只能蹙着眉头努力去剥丝抽茧其中关键性词语,比如雷狮这种。他抓耳挠腮解释着自己没跟那家伙勾搭在一起,况且勾搭这个词用在他俩之间未免也太过暧昧了些,俩大男人的。在安迷修心中雷狮这人,至多是有病,或者结合上回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是个有病的爱挖墙脚的家伙。

这么说雷狮还没钓到你?凯莉扬扬眉,在安迷修一众乱七八糟的解释中抓住重点。

没——不,不是,你们都在想些什么啊!天哪凯莉,你们该不会是以为我和雷狮是那种关系吧?安迷修崩溃地捂着脸,细小的低吟从指缝间泄露,他觉得自己的一世英名都毁了,拜雷狮这个混蛋所赐。

哪种关系?以为你俩是笔友么?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年轻在玩什么浪漫,没事寄信来寄信去的,咱们不是有专门的NPC联系局域网么。啧啧啧,没想到雷狮还挺有情调哈。凯莉砸砸嘴,拍了拍安迷修肩膀,一脸语重心长。年轻人,不就拉个CP卖个腐么,多正常呀,总比隔壁嘉瑞金大三角来得好吧?这就是宣传噱头懂么,多学着点。

凯莉一走,安迷修就赶紧拉开自己的通讯终端,一点进论坛,就被大面积雷安字眼的帖子刷屏。安迷修调整心理状态点开一个,屏住呼吸一路看下来,差点没一口气噎死自己。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挺佩服这些腐女的,能从官方设定扒到台词设计,再一遍又一遍去打那恶心的雷王星副本,只为看他和雷狮两人近乎没有的互动。要不是他自己就是当事人,他都快被这一篇篇剧情跌宕起伏的同人文给弄得信以为真了。

安迷修气得没法,他感觉自己英俊帅气的骑士形象已经彻底被雷狮这混蛋掰成了小基佬,怪不得前几天去圣空星帮忙带东西,嘉德罗斯还冲他笑得那样幸灾乐祸,差点没从自己的王位上栽下去。安迷修现在气得只想找雷狮干架,刚好隔天维护,他抄着双剑就跑去了雷王星,见着正和海盗团其余三人打扑克的雷狮,二话不说拔了剑就开始又放冰又喷火。雷狮也不问前因后果,推开卡米尔就具现出雷神之锤挡住了安迷修迎头劈砍下来的双剑。他本就是个好战分子,平时藏着掖着怎么打都不尽兴,没成想今儿安迷修自己送上门来,倒让雷狮觉得原本枯燥的维护日也变得生趣盎然起来。

他们这边打,那边帕洛斯在NPC公共平台里直播下注,刷着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来猜猜凹凸OL武力值最高的到底是谁啦。佩利看得跃跃欲试,要不是帕洛斯揪着他头发,估计早就冲进那片电闪雷鸣里去了

两个人打了三小时,安迷修技能放得太猛元力给耗完了,他咬咬牙直接拿剑往人身上砍,力道大得恨不得把雷狮脑袋给削下来。雷狮也看出来这人今儿估计情绪不对劲,躲得不慌不忙游刃有余,还时不时指尖冒点火花,电得安迷修额前的头发都成了爆炸款。最后还是雷狮一个手刀借着巧劲打掉了安迷修手里的一把剑,这场闹剧似的对决才有了似乎决定性的终点。安迷修一腔怒火打得毫无章法,此刻无力地拄着另一把剑一屁股坐在船板上,没什么威慑力地瞪着雷狮,虽然他的新发型让他看起来此时格外的搞笑。雷狮也不嘲讽,叫卡米尔拿了两瓶酒一包烟,酒放到安迷修面前一瓶,自己抽出跟烟点了火,就这坐在安迷修的边上吞云吐雾起来。安迷修这回倒也不拒绝了,他本来就有些脱力口干舌燥,用剑柄撬开瓶盖就猛灌一口,结果因为没喝过酒,差点把自己呛得背气过去。

喂喂喂,没喝过酒别逞能好不,万一最后的骑士在我这喝酒呛死了,明天维护完可就没人去当新手指引了。雷狮好笑地吐了个烟圈,看着奋力锤着自己胸口的安迷修打趣道。

咳咳……要你管咳,谁知道这玩意这么辣这么苦,难喝死了。安迷修好不容易喘过气,一脸嫌弃地把酒瓶子摆到一旁,默默拿袖子擦着嘴角溅出的酒渍。

所以说你是发生了什么?可别跟我说突然间想决个武力值第一第二来。雷狮漫不经心地抽着烟,神态怡然半点不像刚打完架的样子。

啊,打得上头我都忘正事了。安迷修听他一说这才啊了一嗓子,随即原本平静的面色又立刻变得精彩纷呈起来,他举起脚边剩余的那把剑一剑就劈开了雷狮正抽的那根烟,在对方诧异的眼神中咬牙切齿道。

都因为你这个混蛋,我现在被传成基佬了——!

 




告别登格鲁星一群围观看戏群众,尤其是在凯莉嚷嚷着一定要把细节说出来的呐喊中,安迷修乘上了准备驶往雷王星的星际列车。服务器关闭在即,各个星球之间早就关闭了传送阵,唯一能使用的交通工具就只剩下了这个原本作观光用的星际列车。安迷修也是第一次坐上这么个大铁皮箱子,他好奇地把脸贴在玻璃上,冰凉的触感如细小针尖般刺戳着面部神经。列车是行驶在银河轨道上,原本普通的钢铁轨道周围弥漫着乳白色的光晕,如一条狭长光带,穿梭在深邃黝黑的宇宙间。登格鲁星距离雷王星挺远,列车光开就要耗上整整一天,期间列车上也有别的乘客,嘈杂纷乱的人声时不时从门缝间泄露流入。

萦绕在轨道附近的斑斓星子犹如牛奶中的脂肪颗粒,再远处一点是各色星云,或灿金或幽绿,甚至还有一朵是晶莹的紫,这很容易让安迷修想起某个人的眼睛。他从兜里掏出来那封信,纸上是雷狮一如既往张牙舞爪的字迹,上面写着520胜520败,到雷王星再来最后一局。

这样的切磋是从那天之后开始的——那个安迷修控诉雷狮把他讹传成基佬那天,现在想想还挺羞耻。安迷修不太记得后来自己是怎么接受这个惨无人道的事实的,反倒是那天打得酣畅淋漓,雷狮没过几天就写信说再约一次,久而久之,十年倥偬,这个习惯也就不知道怎么的被保留了下来。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玩家走走停停,游戏更新换代。什么都在变,自然也包括让一众NPC们成长到能拥有独立自主的人格。从出了登格鲁星就迷路得找不着东南西北,到如今闭着眼就能精准说出每个星球具体坐标。从初次见面对雷狮的爱答不理,到如今两人拌嘴吵架的损友关系,日子久了还一块麦麸搞什么官方发糖,直引得周围小姑娘疯狂尖叫。他喜欢和主角团插科打诨戳戳低级怪,也喜欢同圣空星一众人抽刀拔剑互相比划。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会面对不同的玩家,会开启不同的情景对话。和凯莉聊论坛上新的八卦,看格瑞和金每天你追我哄的日常,听秋姐说最新的技能招式,和紫堂一起研究版本更新的设定改动。没事了去雷王星和海盗团喝喝酒打打架,手上没钱了就去凹凸星问鬼狐这个奸商借,有时候还会碰上丹尼尔就顺道聊一聊最新出的星星款服饰。这样的日子过久了,有时候安迷修自己也会萌生出他是个人、这个世界是个真实世界的错觉。

可事实证明并不是这样,他们的寿命随时可以迎来终结,世界同角色一道被格式化成无意义的序列代码,从此没有安迷修、没有雷狮、没有金,没有所有人,没有凹凸世界。这样想想,也就不怪有接受能力差的宁愿选择蹈海而亡了。

途径凹凸星时那里正在下大雪,凹凸大厅外围都借由着皑皑白雪的反射而氤氲着一种暖黄色的光。安迷修眼尖,看到广场上鬼狐正和莱娜挨着坐在封冻的喷泉旁说话,一向精明的奸商这回终于收起了假笑,眉眼都借着这灯光显得柔和下来。走之前不经意抬头,又看到丹尼尔正站在凹凸大厅屋顶仰望星空,这个一直以来微笑做假面的裁判长,罕见地在茫茫雪夜中露出点落寞神色。

到了圣空星站时这里正好相反是溽热苦夏,因为列车要停靠好一会,安迷修也正好下来活动活动筋骨。头顶是燠热烈阳,安迷修眯了眯眼,以适应刺眼炫目的日光。这很容易让他想起以前和金他们一起到圣空星来避暑,反正嘉德罗斯独占个大宫殿,多他们几个也不多。小个子的王嚷嚷着要收他们房费,大罗神通棍舞得使劲,直叫后头跟着的雷德苦不堪言。后来他们在宫殿里硕大的游泳池里打水仗,嘉德罗斯怕水死活不愿下来,金天不怕地不怕一捧水就豁他脸上。下一秒嘉德罗斯就面目狰狞地咆哮起来,格瑞连忙把金护身后,而其余人呢,则磕着瓜子看大三角的好戏码。安迷修想到这又觉得好笑,他看着手里捏着的矿泉水瓶一阵出神,直到列车响起警铃才回过神来。

到达雷王星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安迷修在车上眯了一小会,下车后也不觉得太困。他站在那个熟悉的码头前,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将雷王星整片海都映照得朦朦胧胧。安迷修总觉得这片海和这些船就像雷狮自己的城堡,可要说是海盗倒也不太像,因为这些船都是被固定住的,根本无法做到扬帆起航。顺着木板一艘艘船经过,就到了雷狮所在的大船上。此时天彻底黑了下来,连星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安迷修知道这是黎明到来前最后的黑暗。他摸黑顺着船往甲板那走,亏得这里他来了无数次,闭着眼心里都有一副透视地图。

安迷修摸到桅杆那,正想要不要直接一嗓子把雷狮给唤出来,就见前方海天交汇处突然闪现一道光。先是一小点金灿火星,随后是熊熊烈焰,硕大恒星舒展着身躯。日光是条引线,霎时间整个海面都顺势燃烧起来,世界也逐渐在这片光的火海中恢复原本的明亮。这时候安迷修才突然发现自己眼前有个人影,他抬眸,就见雷狮正背对着自己迎着红日。还是一如既往的帽衫卫衣破洞裤,过长的头巾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整个人都站在一轮红日中,身形轮廓被空气震动带起一圈圈波纹,像是随时都要被这份初生的灼热蒸发殆尽。

安迷修下意识就要去拽雷狮的衣角,结果手还没碰到,这人就转过头来。背着光的面容是十年不变的俊美,勾着嘴角眉毛上挑,眼眸像是两颗紫葡萄,葡萄上凝满露水,明镜般反射出安迷修自己此时错愕的神情。薄唇翕动,对他说早上好。





安迷修以为一上来就要打,他握好剑,摆好姿势,屏气凝神,就要释放元力。没成想雷狮对他道过早安之后又继续把头扭回去欣赏日出,半点没有要打架的意思。

喂喂喂,不是说好要一决胜负么,怎么现在又装起文艺青年了。安迷修被这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他把剑消散,挠挠头发,三两步小跑到雷狮边上。可这人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天天对着的朝阳,安迷修没觉得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可瞧雷狮那专注的样子就仿佛上面开出了朵花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用指头拂去眼角沁出的泪水,视线四处晃悠,却意外没见到海盗团几人的身影。

就在安迷修心里嘀咕着佩利和帕洛斯是不是又躲在哪个旮旯缝准备吓他时,雷狮突然转过身问他想不想吃早饭。安迷修心想,哟今天这太阳怕不是真开了花,连早饭都出来了。平常他来雷王星不是打架就是为了带玩家过副本而打架,NPC们都挺忙,有玩家的时候24小时都不能停歇,好不容易碰上维护日歇一歇,运气不好还要提前开服。安迷修回答说好啊好啊,步子轻快地跟在雷狮身后进了船舱。他不是第一次进船长的住处,可每次来,不是头顶被长势诡谲的贝壳砸脑袋,要不然就是脚下被四处乱爬的海底生物绊一脚。雷狮的屋子和他人一样奇异,从稀世珍宝到破铜烂铁应有尽有,这人管自己叫收藏家,安迷修却觉得叫收破烂的还差不多。

桌上摆的早饭是烤串,还刷上层辣油,艳红色泽让安迷修还没吃就觉得一阵胃痛。他杵在板凳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偏偏雷狮没点眼力见,自己一屁股坐下来就撸起袖子准备开吃,半点没有要关心安迷修的意思。安迷修揉揉眉心,拉开板凳如坐针毡。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卡米尔在不在,能不能来点面包甜食啥的。雷狮一串五花肉下肚,冲他摆摆手,含含糊糊道,卡米尔出去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脾气,动他甜点怕是回来要你小命。安迷修心里暗呸一声,心想谁不知道卡米尔最敬爱他大哥,不给就不给,还怕你烤串里下毒不成。

两个人你一串我一串比赛似的吃着,安迷修口味淡,被辣得满脸通红到处找水。眼泪婆娑地看着面前递过来一只瓶子,看也不看就往嘴里灌,结果比辣油更为辛辣刺激的味道充斥口腔,瓶子被摔碎在地上,呛得安迷修差点没吐出来。耳旁是雷狮幸灾乐祸的笑声,安迷修好不容易擦干生理性泪水,从指缝间瞧到酒瓶碎片上写着的伏特加的一行单词,气得没法,恨不得抽剑一把剁了这混蛋家伙。

安迷修每每这时候都深感官方设定的准确性,雷狮这人简直就是他命中的天煞孤星,再好的修养都能被这家伙气得破口大骂。可他安迷修自己也没骨气,每次都气得发誓再也不搭理他了,可下了几天副本打了几个照面,那些怨气啊愤懑啊又不知道被抛到了哪片海域去。可能他就是喜欢说服自己,看雷狮寄的信和信上附的小玩意会心软一分,瞧见他大男孩似的恶作剧笑容又再软一分。尤其是后来开了支线剧情,讲述雷狮成为海盗前的皇子生活,虽然只用全息投影放了个十分钟左右的小动画,但仍旧是把安迷修感动得第二天就抱着几瓶好酒跑去了雷王星——虽然后来事实证明这个恶劣家伙跟原来软萌可爱的小皇子根本没有半点相像。

安迷修酒量浅,一口烈酒下肚,没过几分钟整个人就晕晕乎乎地趴在了桌子上。NPC虽然没有负面感官系统,体会不到宿醉的头痛,但酒醉的晕眩与钝重却仍然存在。或许醉酒也是一种享乐?安迷修半眯着眼胡思乱想着。海盗翘着脚喝酒吃烤串的模样在他眼中幻化出无限重影,只觉得满世界都是这张恼人的脸,手掌胡乱扇了扇也根本挥之不去。醉意裹挟着困倦一同涌上心头,安迷修撑不住了,终于在一圈子的雷狮中睡了过去。

 




他是被夕阳的余晖晒醒的。安迷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子一滚,咚地一声就从床上掉了下去。他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爬起来,整了整睡皱的衣领,这才彻底清醒过来。房间不大,似乎是船上一个隔间,左手边是床,右手边是一排排堆叠整齐的书架,角落里还有几个纸箱子,口敞着。安迷修有些好奇地探了下脖子,结果发现里面居然是几打未使用的信封。

安迷修突然就想起自己屋里那堆成山的信来,毫无例外都是雷狮的杰作。起初两三年寄的少,断断续续大多都是些恼人的话,看了就甩一边去。后面寄得勤快了,尤其是最后这一年,几乎天天小老头都要摆放他家,连带着凯莉几人都在旁敲侧击问安迷修是不是跟哪位小姐好上了。眼看被瞎扯得都快有三妻四妾了,安迷修连忙出声打住,说只是雷狮的恶作剧罢了。虽然他也知道,大概还真没有能坚持个十年的恶作剧。这不像雷狮的风格,不像他会做的事,可事实摆在眼前,除了用恶作剧这样的字眼,安迷修也不知道该怎么为这些辩解。或许说他其实心知肚明,只是不愿去拆穿罢了。

顺着楼梯往上攀,就回到了船舱,左顾右盼没见到雷狮,安迷修便推开门继续往前走,终于在甲板边见到了人。雷狮手边放着已经空了的酒瓶,整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那,两腿伸到船外头晃荡,手上捏着跟竿子,走近了仔细瞧瞧,才发现这家伙原来是在钓鱼。驾轻就熟地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脚悬在外头,安迷修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格外惬意地仰躺在甲板上。头顶的云团被日光犁成一道道长条状,依旧是和凌晨来时一样的滚圆红日,含羞地缀在天那头,半遮半掩。

两个人都没说话,调皮的海风将雷狮头巾后面那两长条送到安迷修眼前,吹得眼前一片雪白。安迷修就在这一片雪白中听见雷狮在哼歌,被烟酒浸过的嗓音喑哑低沉,只有单调的音符,磕磕巴巴还略不成曲,放在以往肯定要大肆嘲讽一番,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安迷修却意外地并不想打断。

喂。

就在安迷修迷迷糊糊又差点睡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雷狮在叫他。这人终于是没了钓鱼的耐心,手一甩,鱼竿就飘到了海面上去。

放。安迷修揉揉眼,没好气地回道。

这地方打了十年都打腻了,不如我带你换个地方怎样。

啊,什么地方啊。安迷修奇怪地撑着脑袋,就看雷狮神采奕奕地站起身,手上具现出雷神之锤,对着连接着船与船之间的木板就是猛一锤头。安迷修吓得一屁股坐起来,大声嚷嚷着雷狮你个混蛋我可不要跟你一起殉情啊。就听那头雷电爆裂声间,是雷狮抑制不住地敞怀大笑。他说,就你这脑子,安迷修你知道什么叫殉情么。

这是重点么,你脑子里都是海水吧。安迷修气得跳脚,正准备冲过去,突然船身一个晃动,又一屁股坐回了原处。该死的雷狮,你在做什么啊。安迷修抱着船舷愤懑地大叫。他看见雷狮打断了木板,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海盗收起雷神之锤走到船尾处,沿着楼梯向上,最终站到了驾驶台,如握紧权杖般握紧了船舵。

那一刻,安迷修终于想起来雷狮砍断的是什么了。因为boss制度与NPC不同,不能随意走动,所以船体本身都是被系统桎梏的。起初雷狮人格没有完整,待在雷王星里还算老实,可没过多久,就出现了玩家找不到boss这种情况。说到底也要怪这帮程序员没事干嘛非得设定这么离经叛道的性格,结果真出现了失控的状况。从那之后起,雷狮就再也没能走出过雷王星。

而现在,没了系统的自动修复,象征枷锁的木板也彻底断成两截跌进了水中。安迷修看着沉溺在余晖中的金色人影,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雷狮脸上浮现出如此餍足的神情,像是长久以来的愿望终于被实现,分隔开的灵魂总算被找回。

喂——安迷修。

他们一个站在船头一个站在船尾,雷狮卯足了劲叫他的名字,安迷修也双手合拢作喇叭状,神经莫名也被带动起来,仿佛他们要去做什么大事,难掩亢奋。

他说:有话就放——先说好,我可不会拉船帆!说罢,安迷修自己就先笑了出来。

下一秒,就见雷狮遥遥对他比了个中指。

不知道是不是自带天赋属性,明明第一次开船,雷狮熟练仿佛一个经验老道的水手,这让安迷修不得不怀疑他其实暗地里模拟了无数次这种场景。他们漫无目的,时而乘风破浪,时而任由漂浮,谁也没提什么时候靠岸什么时候返航,就好像这段旅程会一直持续下去一样。有时候安迷修会提出来决一胜负,雷狮就说万一船沉了那不就完了,安迷修一听立马吓得把剑收起来,后来一想,才发觉自己似乎是上了这混蛋的当。

他们玩手指相扑,谁输了谁喝一口酒。安迷修开始嚷着幼稚幼稚,想去船舱里看书,偏偏雷狮手劲大,逮着他不让跑。结果连输几盘喝了一整杯酒后,不用雷狮逮着,安迷修自己就硬拽着对方的手说什么都不愿撒开。两个人都喝晕了之后就一起躺在甲板上,有一搭没一搭说这话。

安迷修问你干嘛老给我寄信。雷狮打个呵欠,语焉不详说就是无聊。安迷修啧了一声,揉了揉自己发烫的面颊,他说你死心吧雷狮,我的心是属于玳瑁星那个小姐姐的。雷狮哦了一声,脸转过来,正对着安迷修,他似乎在笑,语气轻快。你都不记得人叫什么名字了,还倾心,你是傻逼么。

我记得,就是现在喝得有点晕了……你让我想会我就记起来了。安迷修死鸭子嘴硬,蹙着眉还真的开始思索起来。

想什么想,智商低就别为难自己的脑子了。雷狮嗤笑着,从地上坐起来,手撑着脑袋看着躺在地上的醉鬼。结果过了好一会都没再得到回应,雷狮仔细一瞧,才发现安迷修原来已经睡着了。清秀面容上还染着尚未褪去的潮红,在月色倾洒下犹显恬静。他收起笑容,眼神晦暗,手指在虚空中晃了晃,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站起身把安迷修搀扶回了船舱内。

 




他们就这样在船上度过了最后几天。雷狮把船开到了雷王星的尽头,在那里,海水奔涌着向下跌去,形成连绵瀑布。瀑底是漫天星辰,仿佛将天反扣,只是水蓝的背景被宇宙的黝黑所替代。为了防止雷狮一个脑袋发热把船开到瀑布下面去,安迷修把绳索套在四周凸起的礁石上将船固定。他倚着船壁给秋姐发消息,顺便问问其他人的情况,和金打了通电话,理所当然地忽视了旁边凯莉想听八卦的叫嚷。

笑着挂断电话,安迷修抬眼,就见雷狮又站在桅杆上的狭小平台那抽烟。缭绕雾气将他整个人包裹,除了知道这人再凝视着瀑布外的深邃宇宙,别的连神情也无法窥探清楚。不得不说这很神奇,安迷修想,他居然能和雷狮如此和平共处了差不多五天,本以为这家伙性格恶劣一定不得安生,没想到除了第一天拿伏特加戏弄了他一回后,余下几天都还算正常。

更神奇的是,他居然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或许也不错。这个世界美好和平,没有战争没有纷乱,或许放在别的故事情节里他们会陷入不同境遇,可至少现在——一切都很好,所有人都很好,这个世界很好。

系统通知的格式化时间是在今晚十二点,也就是说星子下落,明月蚕食,第二天的太阳不会照常升起,世界将陷入永久的沉睡。刚刚打电话时金说他们晚上会举办篝火晚会,虽然安迷修表示赶不回去,但年幼的救世主还是表示希望他能和雷狮玩得尽兴。

玩得尽兴,放在世界永眠前,真是一个奇妙的祝福。

这边安迷修还在想晚上要吃些什么,那头雷狮抽完烟,顺着麻绳直接从桅杆上荡了下来。他故意落得很响,吓了安迷修一跳,把手上的烟蒂撂进海里,悠哉悠哉地往船舱里走。安迷修跟在后面,问着马上世界就要结束了,咱们是不是该吃点什么好的。雷狮抓抓头发,扭头指了指船舱下的酒窖道,我觉得酩酊大醉一场更合适些。

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大醉一场,安迷修强烈表示自己死也要清醒着死,雷狮拗不过他,只好陪着一起吃点所谓的清淡素食。

别人常说饿死鬼不好投胎。雷狮嚼着菜叶子,说话有气无力。

那说的是真正的人,又不是咱们。安迷修白了他一眼,继续扒拉着碗里的沙拉。

你一直不把自己当做真正的人看?雷狮把玩着叉子,抬着眼皮问道。

这问题好奇怪,难道说把自己当人看就是个真正的人了?安迷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抿了口柠檬水,对上雷狮的视线。其实有时候我也挺想知道这个答案的,比如说我看着格瑞和金那么要好,我有时候会想他们真的很要好,但又有时候会觉得或许这一切只是系统给的性格与人际设定造成的结果。

所以你不觉得他们是发自内心出于本意的要好?雷狮扬扬眉。

说到底人工智能的心又要怎么解释呢。安迷修有些苦恼地揉揉眉心,我承认我们在进化,在得到完整的人格,可说到底还是不能忽视本身不是人而是一段代码的事实啊。就比如说你如果喜欢我——我就是打个比喻,你肯定不可能会喜欢我,就比如说——

我喜欢你。

……啊?安迷修一愣,面对着面无表情说出惊世骇俗言论的雷狮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你不是打比方么,继续啊。雷狮拿手撑着下巴,就好像刚刚那句话跟我喜欢吃烤串一样稀松平常。

对,对,那是个比方。就,你……我,算了算了,这个比喻太奇怪了。安迷修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最后拿手一捂脸,宣告放弃。

别啊,继续呗大哲学家,我看你平时看那些论坛里的小黄文都看得挺起劲的,怎么我刚刚一句话就不行了。雷狮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戏谑。

废话这和本尊说的能一样么……你还笑,果然,我就知道你在捉弄我,该死的雷狮!该死的海盗!安迷修把手放下来就见雷狮笑得乐不可支,他恼怒地一摔叉子,站起身子就往外跑。或许这样子显得很小气,明明就是一句玩笑话,没什么好在意的,安迷修这么安慰着自己。可他就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逃窜的心理,尤其是回想起刚刚雷狮一本正经的神情,那双眼睛里好像盛满了他,盛满了不知名的情愫。而那颗心——那颗刚刚他还证明只是数据代码的心,此刻正激烈跳动着,响如擂鼓。

安迷修一口气跑到甲板,海风的凉意让他火热的面颊终于好受了许多。他哆嗦着手打开通讯终端,上面显示着已经是晚间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虽然结尾有些荒诞,但还有一个小时就都不用思考这些了。

可往往越不想思考什么就越来什么,尤其是在这种万物终结前,走马灯总会提前上演。十年来一如既往的信笺,信笺里写得一个个不大不小的事件、描写过的奇形怪状的生物、看过的海面上云卷云舒的奇观。论坛里的文与图,每一个水贴里记录的两人对话语录,偶尔拍摄下的小视频,小视频里沉浸于打架快意中的模样。最后一次切磋的邀约,被坑上贼船开了五天的旅行,旅行里玩过的每一个小游戏、喝过的每一盏酒杯。不能再想了,有限的脑容量正在告罄,它们全都被一个人任性地塞满了。

不都说了吃不饱上路不太好么?令安迷修此时头疼的始作俑者正漫步走来,笑容惬意,半分没有对适才的话应有的悔意。雷狮走到安迷修身边,后者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雷狮紧接着跟上,安迷修再退。这样你来我往都快要从船上掉下去了,雷狮这才暂停了穷追。他两手插在口袋里,仰头看着璀璨群星,世界边缘的末端已经有显示格式化的黑白条纹出现,雷狮眯了眯眼,又把头垂下来,看向安迷修。

安迷修被他这眼神看得心里一跳,拔腿又想跑,可想想又觉得没骨气,咬咬牙,脊背挺直得像跟旗杆。索性雷狮收回了目光,从兜里掏出包烟,自己抽出一根用细小火花点上。安迷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梗着脖子吹了半天风,末了朝雷狮伸出一只手,干巴巴地来一句:给我也来一根。

怎么,好好先生也要学坏了?雷狮轻笑着,抽了根递过去。安迷修一把抢过来衔在嘴里,他指尖窜出一小束火苗,刚想点上,手上突然一个力道吓得他熄灭了火,脑袋被强硬掰过去,就见雷狮低着头,拿自己的燃着的那一段点在他嘴边的烟卷上。夜空中火星迸发出明明灭灭的光,海风夹杂着不远处瀑布的奔流声一道灌进耳内,同这些声音一道的,还有两个人凑近的呼吸。直到雷狮把手松开,安迷修这才下一秒被直冲鼻腔的尼古丁呛得不住咳嗽。

烟的味道果然一点也不好闻,安迷修吸了一口就想扔,可一想旁边还站着个雷狮,输人不能输阵,硬着头皮继续任由甘油灼烧的硝烟味窜进四肢百骸。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谁也不提刚才的闹剧,或者又谁都觉得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什么意义。安迷修从兜里掏出通讯终端,发现凯莉给他传了个小视频,腾出一只手点开,震耳欲聋的喧哗声直冲而来,在眼下阒然沉默的氛围里犹显凸出。

他看到一帮人都把脸挤到屏幕前。一会是金问安哥安哥大海是不是真的有腥味啊,一会是格瑞把金拽过去冲安迷修默然地点点头,再一会又是紫堂抱着本书腼腆的笑容,再一会又是秋姐手拿着烤玉米让安迷修记得吃饱了再上路。最后是凯莉,小魔女推开一众人挤眉弄眼地问他有没有跟那谁谁好上一起,有些话世界末日之前再不说可就要来不及了。凯莉话还没说完,安迷修就立刻指如疾风地点了红叉,一脸尴尬地捧着通讯终端,在心里把凯莉骂了底朝天,心说那个谁谁可不就在他旁边看笑话么。就在他的内心小人疯狂戳着凯莉的稻草人时,头顶突然传来雷狮的声音,是烟熏过后的喑哑,沉闷地撞击在心房。

喂,安迷修。

心有所属,不约谢谢。安迷修弹了弹烟灰,干巴巴说道。

说你是傻逼,你果然是。雷狮轻声嗤笑,没再说话。

此时半边天幕都已变成用0和1组成的无序代码,明星一颗接一颗地随之黯淡,脚底的瀑布也从低端开始碎裂,水珠爆裂,涅成齑粉,飘落向无重力的真空。安迷修手指下意识收紧,他既害怕又兴奋。再没有第二次机会去观赏世界终焉了,他必须睁大眼,将这一切都收进眼底。这并不会痛,他想。只是至多会有些恻然,毕竟这是这么好的一个世界,大概也不会再有这么好的世界了。

这个时候其他人又在做什么呢。他们或许会抱在一起,诉说衷肠。或许也如同此刻的自己一样,站在某处,无言注视消亡。或许又在打牌,哪怕最后一张牌碎裂都要分出胜负。或许……算了,这些都不再重要了。

安迷修感觉周围都在发光,刺目耀眼,伴随着玻璃龟裂的阵阵脆响。海不见了,船不见了,瀑布不见了,星辰不见了,雷狮……他下意识地就想闭眼,这让听觉更加敏锐,以至于他能很清楚地听到雷狮的声音——

这时候他心道万幸,雷狮还在。他看不见雷狮嘴唇的翕动,只能听见四周破裂巨响,以及夹杂在这其中被撕扯破碎的零星话语。安迷修想挪动步子,可周身凝滞根本无法前行,他想睁眼,却无奈眼皮像是被抹了胶水动弹不得。最后就只能在内心大喊着,你说话不会大声点啊,我看平时使唤人的时候嗓门不蛮大的么!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牢骚,下一刻,那些嘈杂的、聒噪的、喧嚣的声音真就停了下来。安迷修眼皮颤了颤,有一股温暖在抚摸他全身,亲吻他的发旋。下意识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却令人瞳孔骤缩——

天回来了,船回来了,海回来了。湍流不息的瀑布被完整的海面取而代之,漫天星辰在头顶垂挂闪烁。还有雷狮……对!安迷修下意识回头,就发现海盗正完好地站在他身后,没缺胳膊没少腿,倚着桅杆,眉眼舒展地接受着海风的吹拂。他长舒一口气,又连忙上下检查了下自己,很好,四肢健全,还是那个帅气的最后骑士。安迷修搞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想走到雷狮跟前去问个究竟,结果手搭在船沿边,一个动作,被上面翘起的木刺划了道口子。遽然间,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从血珠子渗出的伤口出萌生,一路传递至神经末梢,在大脑深处迸裂开来。安迷修步子一滞,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感觉到了疼痛,针刺般细密的疼痛。这代表着什么,寓意着什么,这个原本以为毁灭结果却仍存在的世界又是什么。安迷修感觉脑袋都要炸了,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堆积。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雷狮时,突然,他看见脚下有光。安迷修转身,就看见一轮红日正从身后的海岸线处缓慢升起,日光撒在水面上,犹如晶莹碎钻粼粼泛光。他张了张嘴,头也没回,也不指名道姓,就这样直视着日出,大声问道:

喂,你刚刚,说了什么啊。

他看到有海豚翻腾,海鸥嘶鸣,游鱼从船下集群而过,珊瑚躺在水底轻吐泡沫。然后他听到雷狮的声音。他说,如果有新世界,我想吻你啊。

 




FIN.

改了三遍终于写完了,要吐了……本意是想写个浪漫故事,不知道各位有没有看过《源代码》,最后的结局就是仿照这部电影的,原本的世界分裂成了新的平行世界,所有人得以幸存。也就是说以后安哥和雷总就可以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了(bushi)。写的是个暗恋的雷总,安哥其实也都懂,只是碍于身份不愿意接受。总之很ooc了……什么言情玩意,跪了。

既然是聘礼,还是要正式一点的。希望娘家人允许我和卷这门亲事!(虽然她已经是我老婆了)还有卷啊,请问你可以嫁给我吗——!我可以在新世界吻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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