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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时令爱情

皇骑paro

迟到的生贺 生日快乐小王子 







 

安迷修小时候挺爱哭,虽然他自己早就记不清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可偏偏雷狮爱拿这个打趣,两个人一斗嘴他就嚷嚷着小哭包来噎安迷修。不过安迷修小时候哭的点总是很奇怪,训练时候撞着碰着一滴眼泪不掉,反而是平日里养的花花草草小兔子小鸽子要是死了,他能哭得差点背过气去。那时候老国王尚在,年迈的老人常常把哭得直打嗝的安迷修搂在怀里,和蔼地说他真是难得情深,只可惜这是把双刃剑,容易伤着别人也伤着自己。安迷修自己不大懂这意思,反倒是跟在老国王身后的雷狮一直朝他做鬼脸,笑他不仅爱哭还得让人哄,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气得安迷修从老国王的怀里腾地跳起来就追着雷狮打,那番摸不着头脑的话也就顺着嬉笑打闹声给忘到了脑后。

安迷修从小被接进皇宫长大,安排和年纪相仿的三皇子同吃同住。起初两人互相嫌弃得很。雷狮血液里流淌着属于皇室的矜贵傲慢,看着因为常年练剑而浑身脏兮兮的安迷修怎么瞧怎么嫌弃。他本以为这家伙长相柔软像只兔子,逢人就笑得傻里傻气,性子也定当温吞无害好欺负,就起了捉弄的心思。谁曾想不过是踩断了这人种的一株不知名花草,小兔子顿时眼睛充血,龇牙咧嘴地就扑上来;最后两人双双躺进皇家医馆,从此结下了欢喜冤家的梁子。雷狮贵为皇子,除非气到理智出走,安迷修很少真跟他动手。但偏偏这人就是属黏皮糖的,安迷修惹不起想躲,雷狮非就追在屁股后头使坏;一次两次还能忍,次数多了安迷修也扔下什么皇子骑士的包袱,抄着木剑就往人屁股上抡。

再后来他和雷狮都长大了点,从原本只知道拿着木剑挥来挥去的小萝卜头变成了能和其他年长皇子公主一同上课的大萝卜头,不过日子倒还是一样无忧无虑。安迷修的养父——老骑士长依旧老当力壮,保卫王国疆土让人民安居乐业。而老国王虽年事已高但精气神看上去也依然矍铄,并没有什么争夺王位的担忧。雷狮每天上课打盹下课捉虫子,安迷修恨铁不成钢,可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过,便气鼓鼓地在心里把人骂了个底朝天,手上却还是老老实实帮这家伙抄作业。

倒也不是安迷修想不开非得只和雷狮玩,奈何他这年纪刚好处在青黄不接的尴尬岁数,上头皇子公主早已成年独立只把他当小屁孩,下面几位殿下又尚在襁褓牙牙学语;兜兜转转老半天,还当真只有雷狮能说上几句话。

日子安稳的时候人就老爱想东想西,雷狮更不例外。这人胡思乱想的水平堪称皇室翘楚,一天到晚课没温习多少剑没练几下,鬼主意倒是跟吹泡泡似的冒个不停。安迷修一直都觉得这人除了气质长相,其余半点都跟皇室不相符。别的皇子公主整天思索着如何拉拢权贵扩充势力,雷狮倒好,不知从哪顺了顶大檐帽,手里捏着把木制燧石枪,踩着凸了一半的岩石居高临下地朝安迷修嚷嚷自己是世界第一海盗。安迷修满脸黑线地朝他比个中指,心说什么海盗不海盗,世纪第一傻逼倒是当之无愧。

他那时候只顾着埋汰,从未探究其中的深意。王国三面环山一面环海,除却山贼倭寇,最令人恼怒的便是海上无处不在的海盗。安迷修在老骑士长的教育下从小对这些恶党嫉恶如仇,可雷狮不一样;他头顶悬有太子,再往下数还有个年长有为的皇兄,怎么看王位继承也轮不到他头上。老国王从来不提,雷狮瞎玩他就乐呵呵地看;讲课的老师更不会说,满口忠臣之道不绝于耳。似乎所有人都在盼望着三皇子能当个乖巧的闲散王爷,继续他无忧无虑的调皮捣蛋,最好不谙世事只顾玩乐。

可安迷修不懂这些,他根正苗红看谁都是大好人,不懂和平下的暗潮涌动、金碧辉煌背后的尔虞我诈。他只是很耿直地把雷狮从石头上拽下来苦口婆心地教育这人恶党的不好,试图循循善诱让这小混蛋认清善恶,却从没注意到雷狮笑嘻嘻的揶揄背后潜藏的漠然。

那之后他们又长大了些,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安迷修追随养父的步伐成了见习骑士,而雷狮也依旧当他不愁吃穿的三皇子,没事就去训练场骚扰下尚且稚嫩的小竹马。他们依旧吵吵闹闹,一言不合就上手,但比起幼时似乎又添了份成熟与纵容。此时老国王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太子即位迫在眉睫。安迷修不关心实时朝政,照例每天训练个半死不活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寝宫。他和雷狮现在仍住一个宫殿,一个主卧一个副卧,安迷修从走廊经过就能瞥见雷狮的卧室窗户。最初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连着好几天,安迷修都发现一个黢黑的人影面朝着月光站在落地窗边望着海岸。他隔天问雷狮怎么大晚上不睡觉老装文艺赏月,以往巧舌如簧的三皇子却猛然像拔了舌头的鹦鹉,眼神闪躲半天丢下一句去上课了匆匆离去。

安迷修当时还天真地以为这人是秘密被勘破羞恼地跑路,直到某一天真正降临,才知晓原来渴望冲破牢笼的种子早已深埋于那个人的心。

苗头的窥见是在老国王的葬礼上。这位君王生前虽无天大功绩,但也算是仁善明君,送葬的队伍从都城这头绵延至那头,放眼望去,满目雪白。安迷修是跟在老骑士长身边的,虽然这时候老骑士长已经退休,可他与老国王情深义重,被安排在紧随皇室队伍的后头。老国王对安迷修很好,虽然这好可能不纯粹,但安迷修并不计较这些。他早就不像小时候那样扯个嗓子哭得撕心裂肺,只是默默牵着养父的手,眼泪小溪般扑簌簌流淌。哭得开始打嗝的时候身旁突然多了个人,安迷修眼睛湿漉地转头,就看一身黑色锦袍的雷狮不知何时到了他边上。安迷修赶忙拿袖子擦了擦眼泪,正恨不得把脸颊当毛巾揉搓时,耳边冷不丁传来雷狮的嗤笑。

他说,安迷修你当真是难得情深,父皇只不过小时候偶尔哄你几句你就哭成这样,他要真心待你好又怎么会在你三岁的时候就要求你进宫伴读。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戾气横生,绛紫的眼眸中满是安迷修看不懂的愤懑。他有点懵,在选择恼怒反驳之前反倒是被这与平日大相径庭的雷狮弄得一愣。安迷修悄悄松开养父的手,拽着雷狮的衣袖把他拖到马车边上,他想发火,可又做不出凶神恶煞的模样,最后只能烦闷地抓抓头发,蹙眉盯着雷狮。

你怎么能这么想你的父皇。安迷修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更凶些,虽然他坚持不到一秒,就在雷狮满含讥讽的眼神中败北。先帝从没有对不起你,如今你高枕无忧的一切都是先帝赐予的。安迷修不想把话说得太重,但他还是无法理解雷狮。

或者他们当时都无法理解彼此。一个愚忠,一个叛逆,尚未经过时间打磨,彼此间的想法横亘十万八千里。他们那么迫切地想要说服对方,带领对方走上自己所认为正确的道路。虽然雷狮一身反骨自诩聪慧过人,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时候为什么他会跟安迷修说这样一番话;他大可以独自一人一走了之,决然与这里的一切斩断,却独独因为内心个中暧昧情愫,奢望能有奇迹出现。

赐予?雷狮讥诮着将这两个字在嘴里咀嚼,他慢慢捏紧安迷修的手,直到这人因为疼痛蹙起了眉头,他才嗤笑着甩开。我从来都没有任何,安迷修,我是个一无所有的皇子。他逐渐收敛起全部情绪,挺直了腰杆,从安迷修身边毫不留情地离去。

他走得太快,几下就没了人影,安迷修慌忙抬脚想去追,却被四面八方拥挤而来的人群推搡。他颓然垂下脑袋,亦步亦趋地回到养父身边。安迷修想或许雷狮只是在闹别扭,过个一两天自己拿些新鲜的小玩意过去定能和好如初。他刻意压下适才看到雷狮身影消失的恐慌,不断给自己心理下着暗示渴望粉饰太平。他们当时都那么年轻,那么冲动,从不愿在下一秒低声下气,只求时间治疗下的息事宁人。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一直错过吧。

接下来的下葬守孝雷狮都表现得正常无比,反倒是安迷修在下面捏了一把汗。心里的想法愈加被印证,原本高悬的心也逐渐回落。傍晚的宴会上无数人打着各种借口试图与安迷修这个老骑士长的养子攀谈,说来也可笑,明明是悼念死人的夜晚,偏偏歌舞升平一派喜乐。安迷修尚未成年,不好饮酒,只好喝点掺酒精的果汁。但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这副躯壳,果汁喝了三杯,人就已经晕晕乎乎不省人事。

安迷修第二天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他匆匆忙忙地跳下床,脑子里还残留着要同雷狮和好的念头。正当他一边走向雷狮的主卧一边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说点有趣话时,寝宫的大门被轰然打开,太子带着几个宫女侍卫直直闯入,见到怔愣的安迷修兜头就是一句话:三皇子殿下哪去了?

三皇子殿下哪去了?几乎一时间,这成了王城内逢人打招呼的第一句话。通过没被察觉的侍卫、并未丢失的马匹船只等各种现象看,这定是个预谋已久的策划。起初大家都猜测雷狮是被人绑架了,太子还命人准备了黄金千两随时准备与绑匪交涉放人。但一连十几天过去,绑匪压根没出现,雷狮更是毫无踪迹。其实渐渐的,宫内也慢慢流传起三皇子殿下不服太子即位所以私自离去的传言,虽然很快被太子命人压下,但从没有分毫打斗与损坏的寝宫来看,雷狮自己主动离去的可能性的确十分之大。

安迷修几乎是在知晓雷狮失踪的瞬间就意识到这人是自己离去的。他想起送葬时那段没头没尾的对话,偶尔夜半时瞧见主卧内遥望月色的身影。雷狮无疑是聪慧过人的,所以安迷修确信不可能有人能顺顺利利地将他绑架——除非他自己走。

很难想象没有雷狮的日子,安迷修从前被这家伙整蛊过头时倒是在心里诅咒过生命中要是没有雷狮就好了;可当臆想真成现实,他却发现自己比他所想象的还要不能忍受没有雷狮的世界。

 




他来不及伤春悲秋,就迎来了太子就任新帝的时刻;安迷修贵为老骑士长养子,很快也被提拔为正式的一等骑士,同时似乎是为了照料他面对幼时玩伴失踪的情绪,新帝特地将他掉至四皇子卡米尔身边。卡米尔是雷狮同父异母的弟弟,虽然雷狮之后排着一长串各种妃子出身的小皇子,可偏偏他就跟卡米尔最为亲近。安迷修从前课业忙,再加上进入骑士团后不再跟皇子们一起上课,他对于卡米尔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跟着他与雷狮屁股后面的小萝卜头。当敲开寝宫大门,看见包裹在一身素色华服内挺拔得像棵小杨树的少年时,他才陡然意识到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来他和雷狮认识了这么久,久到昔日豆丁大小的孩童都长成了如今稚气已脱的少年。

就在他就任卡米尔近侍的三天后,新帝向众人宣布了三皇子雷狮不幸罹难的消息。这当然是假的,所以人心知肚明。安迷修站在朝堂上听见这道旨令时甚至有些恼火,他内心的骑士道在克制自己不向新帝投去不服的目光,只能愤愤然在回寝宫的路上,声音喑哑地朝卡米尔开了口:你大哥并没有死对不对?

卡米尔神色未动,平静地看向他:没有。

那他去哪里了?安迷修问这话时甚至有些激动,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调整了神情,并递给卡米尔一个歉意的眼神。

这很重要吗?卡米尔语气淡淡地回问道。他这话噎得安迷修一哽,余下一篓子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大概也是察觉到了安迷修的难堪,卡米尔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他说,大哥会回来的,他现在破出牢笼了还在兴奋,但很快他就会意识到自己需要停驻的港湾。

安迷修听得云里雾里根本搞不清这人在说什么,但很快,他就在两个月后的军事会议上再度听到这个令人牙痒的名字。

雷狮海盗团?所有人诧异抬头,看着端坐在首席位置上的丹尼尔将军。显然这才过去两个月并非二十年,众人都仍清楚记得他们本已“逝去”的三皇子殿下的名讳。是我们所想的那个雷狮吗?众人都带着这样的目光望过去,很快,俊美的男人无奈地摊摊手,映证了所有人的想法。

所有人都沉默了,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大概已经不能用荒谬来形容了。若是“逍遥法外的海盗头子居然是本该已故的三皇子”这样的消息流传开来,定能摘得本世纪皇室最可笑事件的桂冠。相比于其余大臣将军的不知所措,安迷修第一个反应竟是气极反笑。他把整张脸埋进双手间,肩膀耸动,只看得身旁同僚一阵瑟缩。

笑得眼泪婆娑后他反而更镇定,拿手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在座其余人对于这位叛逆皇子的争执,脑海里不禁回想起小时候雷狮顶着大檐帽玩角色扮演时的嚣张。原来那当真不是个玩笑,安迷修后知后觉地想到。都怪那顶帽子太过厚重、额前的刘海过长而不甚遮蔽,才让他并未察觉到雷狮戏谑眼神背后的凉薄。他站在岩石上眺望海岸线时在想些什么,他夜半矗立在落地窗边遥望月色时在想些什么,一场没有结果的会议结束,比起像他人一般拔剑声讨,安迷修反倒更想拽着那家伙的衣领好好问上一句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为什么不告诉我?不,不,雷狮其实已经说了,送葬时的那番话不就是他即将离去的最好征兆吗?所以即便他说了——尽管语气方式通通不对,但安迷修也心知肚明自己并不选择那条离经叛道的独木桥。那条路雷狮注定要走,但也注定他安迷修不会追随。

日子在雷狮从已故皇子摇身变为法外狂徒后依旧缓慢流淌。安迷修官小没实权,只能从出海的将士那边道听途说些。他一边在内心的正义下希望恶党被绳之以法,一边又想到雷狮种种只希望这混蛋还能依旧在海上活蹦乱跳,好在雷狮不愧是雷狮,无恶不作大半年,也依旧混得风生水起。

安迷修曾以为或许他之后的一生也就这样了。继续在追寻骑士道义的路途上跌爬滚打,守着无人问津的四皇子,盼望多挣些金子给养父颐养天年,年纪到了再取个不算漂亮但心地善良的姑娘,结婚前写请帖时想起自己过去不知被丢在哪个旮旯缝里的小竹马,最后在脑海里模拟出雷狮站在甲板上嗤笑着将他的请帖撕碎投进汪洋大海的画面。他以为雷狮其人终会凋敝为自己年老后的唏嘘回忆,毕竟脚下的土地看上去已经不再有这人在乎的事物。雷狮走得太过决绝凛然,像是要抛弃往昔的一切,让安迷修想破脑袋也没预料砍断缆绳的海盗船居然也有回头靠岸的时刻。

再度遇见雷狮是在安迷修成年的晚宴上,距离三皇子失踪也有两个年头。这期间不知为何新帝反而格外重视安迷修——尤其是在老骑士长病逝后更是提拔他连蹦三级,成为了都城内炙手可热的新贵。安迷修揣摩不出帝王心思,只能硬着头皮面对着周围一张张试图讨好他的嘴脸,原以为碌碌无为的生涯在向他远去,可安迷修并未感觉有多欣喜。

好不容易躲开第三十二个试图约他跳舞的小姐,安迷修捧着酒杯仓皇逃至角落,索性身旁厚重的帘布将他瘦削的身形彻底遮掩,长舒一口气后背抵上身后微凉的落地窗,安迷修生平头一次觉得原本娇俏可爱的女性也可以成为洪水猛兽。

雷狮就是在这样时候出现的。安迷修刚抿了口杯中的美酒,酽香尚在齿间流窜,身后的玻璃窗却陡然发出被人敲响的哒哒两声。

不要回头。窗外的人说。

尽管两年不见这人的嗓音已由记忆中的清亮变为更具成熟男人气息的低沉,但安迷修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他努力做了两回深呼吸,将原本已经抽出一半的佩剑唰地收鞘,瞬间僵硬的脊背也逐渐软和,再度依靠在玻璃窗上。

怎么,不怕我高喊一声雷狮团长在这?安迷修凝视着灯火通明的大厅,隐忍着怒气开口。

你不会。雷狮尾音带着笑意,只听得安迷修眼角抽动。他虽然真的很想这么做,但到底还是不会,只能嗤笑一声,继续抿着杯里的酒不再说话。

其实他真的有很多想问的。比如海上的生活过得怎么样,逃避皇家海军的追捕肯定不好受吧,如果想投降他很乐意帮忙,所以说为什么今天会回到这里,难道这片土地尚且还存在能让羚角号停驻的港湾?但这所有的疑问,安迷修扔进了酒杯里,咕咚咕咚喝进了肚子。他不说话雷狮也不说,两个人仿佛玩着小时候谁先说话谁就输的幼稚游戏,安迷修下意识地把耳朵往后贴,试图在人声鼎沸中努力寻找到雷狮的呼吸声。

终于安迷修按捺不住了,他向来都在这游戏中败给雷狮,这么多年后也不例外。安迷修故意拿靴子上的高跟踢了踢玻璃,半晌才换来雷狮喑哑的回应。

你今天回来做什么?问卡米尔还是新帝的情况?卡米尔现在过得挺好,这小子脑瓜灵活学东西挺快,跟你以前可不一样,他在讲师那得到了不少表扬。新帝的话还是老样子吧,当然我是肯定不会把皇家海军最新的逮捕海盗计划透露给你的……

安迷修从没想过自己也能有这么话多的时候,像是平日里找不着人,这回终于逮到了话匣子。他一刻不停地说着,低垂着脑袋也不怕旁人来找,说得口干舌燥了就抿一口酒,时不时还拿脚后跟敲下玻璃确定雷狮还在。他一句话没提自己,仿佛害怕自作多情,从皇家绯闻说到朝政趣事,明明此刻他与窗外这人已不再是旧时玩伴,但安迷修还是不想在眼下短暂的静谧时刻提醒自己身份的天差地别。原谅我一次吧养父,他在心里默默道,大概这一生也仅有雷狮会让我犯这种错了。

安迷修说到老骑士长葬礼时雷狮突然开口插话。他说自己那天其实也去了,只不过戴着人皮面具借着人群献了束百合花便离去了。随后又像是回忆起什么,雷狮轻笑一声,说安迷修现在可算长大了点,只掉了几颗金豆子,虽然那表情依旧灰败得吓人。

你就是太蠢了,安迷修。雷狮的声音透过磨砂的玻璃,穿过嘈杂人声萦绕在安迷修耳边。你从小都对谁都好,对任何人都用情至深,看似深情实则是最薄情的家伙,因为你根本挑不出个轻重先后来。

那也总比你一句话不说直接就这么消失两年的好。安迷修张张嘴,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

他并未反驳雷狮说得一切,事实上他也的确被很多人这么说过。被老国王,被卡米尔,被一时兴起想要示好的侍女,被从小到大陪他长大的竹马。但安迷修总觉得冥冥之中有那么一个人是不一样的,是不能用单纯的对他好或者对他不好去简言以蔽之,是无法用恩情、亲情、友情、爱情去阐释。那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感情,杂糅了太多太多,以至于发酵到最后,安迷修并不会用眼泪或者是笑容单纯地将它表达。这是一个被放在心脏里的人,对此他守口如瓶。

难得回来一次,就不吵架了吧。罕见地,雷狮没有继续深究,而是满含笑意转了话锋。安迷修听到衣料摩挲声,雷狮似乎是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想来眼下虽至五月,但夜晚的海风依旧微寒料峭。安迷修喉头一哽,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盯着自己袖口的繁复花纹,突然萌生出很想看一眼雷狮的想法。

你不进来吗?安迷修试探性问道,戴着人皮面具也行,说不定还能分一口蛋糕吃。

下一秒他听见衣料声更大了,雷狮像是做了什么幅度过大的动作,安迷修紧张地梗着脖子,却听见半晌后雷狮略带叹息的声音。

他说,安迷修。十八岁生日快乐。

话音刚落安迷修就匆忙转身,可他只瞧见一个黢黑的身影从窗外狭窄的窗台一跃而下。慌慌张张地拧开窗户上的固定螺丝,安迷修迎着咸湿的海风奔到阳台边,除却万家灯火通明,竟是连雷狮的一片衣袂都没逮到。

 




这场隔着玻璃窗的夜谈仿佛一场梦,安迷修无数次奢望这样的场景能再度降临,他发誓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地转身拽住雷狮欲要高飞的衣领。可事实是,直到安迷修二十岁正式出任骑士团副团长,他都没能再见到雷狮。这其中又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比如卡米尔被国王赏识,比如自己在幸运地结识到格瑞子爵同他的年轻发小;再比如安迷修本可以被调任至皇家海军统领数万水师,但他却在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推拒了这份肥美差事,转头继续当着没什么实权的小骑士。他开始结交大臣贵族,周旋各个派系之间,以往避如蛇蝎的宴会,现在反而成了安迷修最为拿手的战场。他起初不太会和女士相处,常常弄巧成拙,久而久之反倒成了情场高手,虽然未曾为任何一朵玫瑰停留,衣袖间却已沾染无数芳香。

这期间安迷修刻意不去注意雷狮的消息,但却碍于这人当真本事过人,短短四年,就已经成为新的海上霸主,引得皇城内整日都在讨论,各种小道消息塞满安迷修的耳朵。他对此避之不及,偏偏国王没过多久又下了条委派安迷修去督查黄金港的指令。谁都知道近些天雷狮一直出没于黄金港,这其中深意,安迷修想当没看见都难。

皇命难为,安迷修与卡米尔和几位好友匆匆道别,便快马加鞭地赶往黄金港,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才总算到达。

安迷修登船的时候手有点抖,海港督查以为他是头一次出海还特地温声安慰。他哪里知道安迷修根本不是害怕,而是太过兴奋。他不停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企图让金属的冰冷给大脑降温。安迷修也想过雷狮可能根本不想见到他,毕竟大海茫茫,想躲避一艘船委实太过简单。他连续三天出海,连羚角号的一根船舷都没见着,安迷修努力压下自己心头的郁闷,上岸后回到督查为他特意准备的房间内,开始闷头写报告。

正当他为一段文字纠结遣词造句时,突然门被敲响两下,安迷修以为是送晚饭的,连忙起身去开门。当他拉开插销,问好的话刚滚到舌尖,突然一股巨力,直接把他拦腰扑进了房间内!安迷修毕竟常年练武,被袭击后反应极快地屈膝就要往来人身上踹。可他没想到这偷袭者手劲极大,还没瞧清来人长相,他就被桎梏住手腕,整个人强行被摁在墙壁上。安迷修拼了命地想挣扎,可怎么都无法将手抽出,脸颊被粗粝的石灰壁摩擦地生疼;正当他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时,身后突兀一声轻笑,陡然激起安迷修一身鸡皮疙瘩。

你他妈的雷狮!安迷修浑身跟炸了毛似的战栗着,出离愤怒让他瞬间丢弃了所有的涵养品德,咬牙切齿地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快点放开!

除非你能答应放开不揍我……哈,你肯定不能答应吧。雷狮语气欠扁地冲安迷修耳边呵了口气,下一秒身下的小骑士就更加激烈地反抗起来。雷狮也不恼,他耐心失足,安迷修挣扎他就跟着耗。果不其然一分钟过后,安迷修就气喘吁吁地拿额头抵着墙,破罐子破摔似的任由雷狮欺压。

好久不见啊,没想到都混这么好了。雷狮瞧了瞧安迷修肩上的勋章,吹了声俏皮的口哨,听上去讥讽异常。

哪里哪里,比不上雷狮团长神武英明,年纪轻轻您的名字就已经能吓得三岁小孩半夜尿裤子了。安迷修扯扯嘴角,虽然瞧不见雷狮模样,但语气里的嘲讽也分毫不弱于对方。

说起来雷狮是什么毛病,两次见面都不让他看脸,难不成脸上留了伤疤难以见人?还是学着海盗头子把自己眼睛挖了个洞啊。这么想着安迷修又胆颤又好奇,他费劲地想扭动脖子,却被雷狮立刻察觉,毫不留情地按着脑袋再度抵到了墙上。

雷狮你他妈——安迷修终于忍不住,各种脏话从嘴里纷纷蹦出。等他不带重复地骂完五分钟,口干舌燥地咽口水时,才听到雷狮语气淡淡地开口,来了句要喝水不?把安迷修气得差点别过气去。

你到底来干嘛的?三番两次,耍猴呢。安迷修知道这人近些年别的不说脸皮倒是更加厚实了,他默默翻了个白眼,盯着眼前灰败的墙皮闷声道。

看看幼时玩伴过得好不好呗。雷狮话音刚落,自己就先笑出了声。他为了压制安迷修整个人都贴合在了对方身上,这一笑,肌肉都在震颤,引得安迷修面颊一阵绯红,他这时候才庆幸自己和雷狮看不到彼此。

听说太子想给卡米尔选皇子妃?雷狮笑够了,挑了个正经的话题。他还沿袭着以前的口吻,不称自己的大哥为国王。

这你都知道?安迷修挑挑眉。我劝陛下说卡米尔还太小,这事就往后推了。

哦。雷狮顿了顿,半天没说话。正当安迷修依旧不死心地想把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时,雷狮突然开了口,一句话说得安迷修当场一愣。他问,那你呢,太子那么器重你,肯定也想拿你跟谁拉关系吧。

安迷修浑身一僵,他没想到雷狮会问这些。的确,新皇格外看重他,在他成年之后便各种旁敲侧击地介绍贵族小姐;安迷修避之不及,早些年还能拿年纪小当借口,眼下能推拒的理由一个接一个的减少,他甚至都在想要不要借调皇城外去避避风头。

就算陛下不介绍,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娶妻生子什么的。安迷修干巴巴地开口,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这话说得格外心虚。或许下次见面我就该结婚了,我会发请帖给你的。他试图用调笑的口吻缓和气氛,未曾想话一出口,握着手腕的力道愈发收紧。

安迷修不知道这人又犯什么病,他被捏得手腕生疼,蹙着眉头刚想开口,下一秒雷狮又像是意识到不妥后赶紧松开;虽然并不是完全松开,仍旧虚握着,像是一松手安迷修就会跟鸟儿似的扑棱棱飞走。尴尬的气氛在房间内蔓延,安迷修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只觉得这时候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半晌身后一声叹息,雷狮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将额头抵在了安迷修脊背。

他说,你不要结婚好不好。

这话一出口安迷修就想笑,他也的确笑了出来,整个人像只破了口的风箱,只听气管传来呼哧呼哧的声响。他想问雷狮你这话什么意思,可又觉得问出来又能怎么样。雷狮会为他放弃海盗团的一切上岸从良吗?安迷修会为雷狮舍弃皇城的所有奔赴海洋杨帆吗?不会,他们都不会。这是从一开始雷狮决定离去,而安迷修并未跟随就知晓的答案。

没有意思,真的。安迷修最后只能这样说。他想转头去看看雷狮,可脑袋微微偏转就被这人拿手又拧了过去。他俩维持着对峙的姿势,彼此一言不发,任由阴沉的绝望如潮水般淹没过头顶。

最后是雷狮先松了手,他只留下一句你不可以结婚,猛地松开桎梏,转身就冲出了大门。安迷修趴在墙边,他并没有像自己曾经发誓的那样扭头追人,而是揉了揉被捏到淤血的手腕,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眼神莫名。

 




从黄金港回到皇城后安迷修就大病了一场,一连高烧数日,整个人晕晕乎乎地瘫在床上,嘴唇因为缺水而起满了皱皮。这期间卡米尔和他的几个朋友都有来看望过,其中金还特地带了一篮子进口水果,希望安迷修能够病好后多多补充营养。卡米尔来时安迷修已经稍微清醒了些,他靠在床边朝身形清瘦的四皇子招了招手。卡米尔很快也要成年了,个头不知不觉已经窜得和安迷修一般高,只可惜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闷,往往安迷修滔滔不绝好半天他都只会回一个嗯字。

我打算病好后向陛下请示调离都城。安迷修一开口卡米尔身体就猛地一怔,他玻璃珠似的眼眸满含诧异,似乎并不懂安迷修此举的意义。

我……我在黄金港又见到了你大哥一面,并且答应他了一件事。安迷修斟酌再三,还是没有把那件事具体说出。我觉得这里已经不再适合我了,一直在陛下眼皮底下我很容易违背与你大哥的约定。格瑞他们倒没什么,但你毕竟还是个没实权的皇子,我打算走之前帮你打点些人脉,以免之后你受欺负。

万一陛下不放人呢。卡米尔很快接受现实,并且冷静地开口。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我的办法。安迷修轻轻笑了笑,把落在鬓角的碎发勾回到耳后。

这之后他和卡米尔简单扼要地说了不少朝政内的人员关系,一连喝了好几杯水,直到太阳落山,才总算交代完。安迷修吃了药,重新倒回被褥,卡米尔也顺势站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踏出门槛之前,年轻的皇子遽然回头,看着已经闭上眼的安迷修,没来由地开口。

他说,安哥,你爱我大哥吗。

安迷修闭着眼没说话,眉眼沉静得仿佛已经睡着。正当卡米尔以为没有下文准备阖上门时,他突然听到安迷修柔和的嗓音,一如春风,拂过他耳侧。

他说,我虽然难得情深,但当决定那个人是你大哥的时候,就已经是对其余所有人的薄情了。

三天之后,安迷修亲自觐见国王,他从早上一直待到傍晚,最后面带微笑地离去;隔天,皇城内就传出副骑士长安迷修借调黄金港督军的指令。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一种韬光养晦,暂避锋芒,年轻的新贵骑士过不了多久定能再度杀回王城取得大权。谁曾想安迷修就当真跟生根在黄金港似的,这官一当就是直至化为黄土。

这期间雷狮海盗团依旧在海上兴风作浪,惹得国王头痛不已。但渐渐地,人们发现团长雷狮总有那么几天并不在船上,任凭周围人想破了脑袋翻遍了王国每一寸土地,都找不出这个恶党的身影。慢慢地,海盗团逐渐缩减规模,和皇家海军形成了诡异的平衡,国王虽然很是无奈,但出于各种原因,倒也就这么随它去了。

这中间不论国王还是地方权贵都纷纷将自己的女儿介绍给过安迷修,但都被这位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青年不动声色地挡了过去。久而久之,安迷修大人金屋藏娇的消息不胫而走,再加上本人并未施压抹灭这个谣言,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基本坐实。

其实要说真相,安迷修并没有一到黄金港就和雷狮在一起。同样,雷狮也并没有在安迷修看似退让的步伐中步步紧逼。两人依旧你当你的高官,我做我的海盗,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雷狮就会偷偷溜到安迷修的办公室和人聊聊天,安迷修也会时不时的出海,盯着羚角号飘扬的旗帜陷入沉思。

他们之间没有亲吻,没有做爱,寡淡得不像爱人,又深情得无法分离。

安迷修很难去解释这种微妙的平衡,这像是场拉锯战,一场极具时令性的爱情。你不能说没有,相反它一直存在;只是激昂的点很跳跃,并非普通情侣的黏腻,而是忙里偷闲时想到了,便拿出来回味片刻。事实上正如卡米尔所说,雷狮是需要港湾的,他需要休整、需要爱情、需要安迷修;但也同样的,他只要还能扬帆便不会永久停留。雷狮这样候鸟式的人注定要在他能动时踏遍每一片海域,搜寻每一处珍宝,像一只海燕,飞跃所有能穿越的地方。而安迷修也注定不能随他流浪,随他漂泊。他即便是爱一个浪子,心里的骑士道也从未陨落。他是一位巨人,张开双臂,守卫王国疆土、黎民百姓,像他养父曾经做的那样。

很难想象这样的爱情会坚持十年、二十年、直至永远,除非骨子里的情深义重,不然根本无法做到。雷狮在很久之后亲吻安迷修时曾问过这个问题,他说为什么在明知那是个苛刻到过分的条件下,你依旧会答应。对此安迷修只是轻笑着回吻了他,语气轻松道:我们都是男人,都有彼此的理想追求,我不需要你为我停留,你也不需要我为你奔走。反正我知道你爱我,而我也爱着你,这难道还不够吗?

够,怎么不够。雷狮笑出声,继续在安迷修的脖颈处卖力开垦。被他狗啃似的动作弄得太过瘙痒,安迷修轻喘着推了推雷狮毛茸茸的脑袋,也同样抛了个问题过去。他说,那你为什么在最初几次见面都不敢看我。雷狮耸动的脑袋顿了顿,并未抬头,只是挫败地叹了口气,把脑袋埋进安迷修的颈窝里。过了半天,他闷声道:因为我怕一看到你,我就舍不得走了。

他们从未跟别人提起自己漂泊似的爱情,或许这在常人中难以理解,但几十年下来,两人倒都也习惯了。安迷修的起居室内挂满了雷狮带回来的各种收藏,雷狮的船长室内也屯了整整一箱安迷修寄来的信件。或许童话故事再残忍些就演变成为了私欲折断爱人的双翼,但他们没有,或许只是在等,等到雄鹰飞不动的那天,等到巨人轰然倒塌的那天。

但无论怎样,这终归是个爱情故事。

 





安迷修在他六十岁时递交了退休申请,决定告老还乡。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也终究敌不过时间冲刷,成了两鬓霜白的老人。他命人准备了马车,收拾了几大马车的行李。里面他自己的物品其实没多少,大多都是这么多年来雷狮送给他的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安迷修打点好物件,裹上毛绒大衣;常年伏案写作导致他一向脊椎不好,即便已是仲春,他也依旧穿着厚实的夹袄。

安迷修攀上最后一辆马车,里面早已被暖炉熏得暖意洋洋,他欣喜地坐进去,准备开始给自己几位老友写信。不想一弯腰脊椎又有些疼,便掀开帘子想叫仆人去拿几个软垫来。左等右等安迷修也没等来他的软垫,正当他不耐烦地准备跳下去催促时,卷帘突然被拉开,探进来一个戴着大檐帽的脑袋。

雷狮冲他笑了笑,眼角挤出褶皱,手里还捧着两个软垫,手脚利索地爬上马车,稳稳当当地坐到安迷修的边上。

他说,软垫给你拿来了,看来这趟搬家我还没迟到。

安迷修愣了下,旋即也眉眼弯弯地笑起来。怎么会,他靠着软垫看着自己的爱人,只要你能来,就永远不算迟到。

 



FIN.

迟到了,而且写得好shi……不知道能不能接收到我想表达的意思,因为明天要考试,写得特别赶真的哭了,一万二根本不够,我恨不得写个长篇出来呜呜呜。总而言之就是想表达雷安的爱情不是束缚他们理想的意思,总之雷狮生日快乐!是永远的小王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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