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rcury.

杀死汝爱 番外

第一章→☆

 

 

他们直到最后一件家具搬上车时都还没有停止争吵，并且还有即将升级为人身攻击的危险。旁边被拉来当苦力的和泉守无语凝噎，只能把一个揪着你小辫，一个拽着我衣领的两人强行分开，一边拉架一边还叫那头刚出来的堀川帮忙。

“刚才不都意见统一了么，怎么现在又打起来了！”一见自家兼桑差点被加州清光挥舞的手臂给误伤到，堀川连忙蹬蹬赶来，脸上挂满了无奈的笑容。

“刚刚清光只是妥协了不带那只碍事的花瓶，现在争吵的是比那还要大的事。”和泉守死命抱着不停挣扎的大和守安定，在几次脸险些被扇到的情况下，还在艰难地打算跟堀川解释清楚。

但很快堀川就不需要和泉守进一步解释了，因为被强行拉开而没法拳打脚踢的两人已经扯高了嗓子开始隔空喊话。

“说了去鹿儿岛就去鹿儿岛！去北海道你特么是想冻死我么？！”

“北海道没有暖气的啊！你当现在的日本这么不发达么！”

“那鹿儿岛没有冷气啊！你见谁养老去北极的啊？！”

“怎么就不能了！我现在就当这个世界第一人去你信不信！”

“我放你的——”

加州清光话还没讲完，就见对面的大和守安定终于摆脱了和泉守的桎梏，饿狼一般就扑了上来。

“啊啊啊大和守安定你属狗的么还咬人啊——”

然后他们就扛着被大和守安定吻到几近窒息的加州清光踏上了前往北海道的路途。

 

想要退休这个念头不是一两天就形成的，两人结婚没多久，加州清光就提出了这个想法。多年的高危工作早就让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物质生活的富足与情感生活的满意让加州清光开始思考他们的未来。从前这些事都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在拿起刀拉开枪械保险栓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将生命交代给下一次任务的准备。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有了大和守安定，他们谈了恋爱，结了婚，那条原本以为会一直延长下去直到不知在何时戛然而止的单行道有了伴，这让加州清光开始无比珍惜自己和大和守安定的性命。

起初这只是个苗头，因为他们都还身强体壮，身手矫健，躲得过每一发子弹，打得趴每一个敌人，他们看起来是那么的战无不胜。

可很快，两人就都敏锐地察觉到时间在人的肉体上所留下的无法抹去的伤痕。年轻时的莽撞与冲动都在这逐渐衰退的身体机能中显露出其应该偿还的代价，行动的迟缓、心跳的杂乱、阴雨连绵天气时骨头发出的难捱的呻吟，这一切都无一不提醒着他们过度透支生命所造成的后果。

但真正意义上让加州清光下定决心的，还是他与大和守安定共同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

在出发之前他们就从上头那了解到了此次任务的危险，派遣出的先头部队已有好几名精英牺牲，而组织的这次下令也不过是让他们尽可能地去接回受困人员，甚至于连最初发布的任务本身都已经无关紧要。常年行走于生死之间的直觉让他的内心警铃大作，以至于在听完指令要求后下意识就拽住了大和守安定的衣角。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重量，大和守安定诧异回头，就见一直以来镇定自若的恋人此刻却有些紧张地蹙着眉头，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指还在不停收紧。他神色平静，继续听上头的来人说着要注意的事项，一边不动声色地反握住了加州清光略显冰凉的手指，像是能给人安心一般，温暖且有力。

擦拭枪械时加州清光还能感觉到右眼皮剧烈地跳动，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格洛克18，这把从最初就跟在自己身边的手枪通体被擦得铮亮，泛着黝黑的光泽。五指收拢，加州清光拿枪抬手向远处的靶子虚晃了几下，指节在扳机处不断模拟着叩击的动作，这是他为了冷静自己常做的动作。

就在手臂不断上移，对准了靶心准备射击时，握住枪柄的手指突然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握住。加州清光诧异偏头，就看到大和守安定已经穿戴整齐背着那个常用的大高尔夫球包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别折腾它了，咱们该走了啊。”说罢一个巧劲将手枪从加州清光的手里卸了下来放回他的腰间，拽着对方的手就要朝外走。穿过走廊，一路上还时不时回头跟加州清光笑着说些题外话，“话说我前几天学了道奶油炖菜，我跟你说连兼定那家伙都说好吃哎！”说完还骄傲似地挺了挺胸膛，那样子就像是在等着恋人的夸奖。

“哦？看来原先那个会炸掉厨房的大和守安定已经有了些长进呢。”仿佛是被对方的语气带动一般，加州清光也稍微放松了心情，故意做出一番挤眉弄眼的样子，坏心眼的提着这家伙的黑历史。

“不信是吧？今晚回家我就要让你大开眼界！”

“拭目以待咯。”

 

然而事实证明，在出任务之前是绝对不该说这种flag满满的话的。

那天的任务地点在一个海港处，三面环海的境地让人很容易联想到包抄围剿这种口袋战术。据说需要支援的伙伴已经在那里苦苦支撑了很久，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加州清光擅于潜入，一个优秀的探员可以让整个局势天翻地覆，但同样这也是最为危险的工作。

耳麦里是堀川语气冷静的地点播报，加州清光带着先头部队的几人埋伏在四周等待着最佳时机。他努力平复着心跳，一呼一吸间都是潮湿的咸腥味。加州清光眯缝着眼望向高楼里数不清的蜂窝式窗户，他知道大和守安定就在这某一扇黝黑的玻璃窗背后，架好了狙击枪准备给他带来最有利的增援。这样一想，加州清光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终于无线电里传来了总指挥一期一振的指令，加州清光将自己的气息降至最低，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高楼广厦，随后整个人如子弹一般激射而出。

时至今日加州清光都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自从成为职业杀手以来，这双手上的鲜血就从未停止过流淌。人们常说杀人偿命，虽然他对此嗤之以鼻，但其实内心也会隐隐害怕着所谓的报应。他不怕自己的死亡，而骇于上帝将这份罪责降于他所爱之人的头上。

这次的敌人比以往都要棘手许多，面对先头部队的突围他们显然早有防范。即便伸手再过矫健，也难敌无孔不入的炮火，更何况岁月不饶人，加州清光也早已不是那个刚出道时可以奋战个三天三夜的他了。受伤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加州清光拖着中弹的左胳膊，咬着牙用还能行动的右手将身后的追兵一枪毙命，随后喘着粗气躲进了附近的掩体中。撕开与血肉黏和在一起的衣服时，剧烈的痛楚让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气喘吁吁地报告着最新情况，一边把已经洇得血肉模糊的伤口进行简单的处理。看着因为囫囵包扎而染成暗红色的手臂，耳内仍然在不停传来枪炮轰鸣，加州清光从未觉得时间有这么难熬。

耳麦里堀川告诉他已经派了增援过去不要担心，并且还说着什么已经深入敌腹这样的好消息，加州清光都已经没有力气再思考了。他的眼前开始因为失血过多而产生重重黑影，呼吸急促而剧烈，胸腔上下起伏着。

他突然很想见到大和守安定，看看那家伙戏谑的眼神，听听往日里总也听不完的唠叨，还有每一次亲热时炙热而有力的拥抱。他经历过了那么多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加州清光想，但那时候都只是如同认命一般接受自己快要死去的事实，带着狼狈不堪的姿态。可现在不一样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大和守安定，估计死神要是能看到他的走马灯，里面也一定都是同一个家伙傻不拉几的模样。

“安定……”

“清光——”

嘴里的嗫嚅还没咽下去，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加州清光几乎是瞪大了眼，看着在地上打了个滚，满面灰尘毫无形象可言，抱着一把狙击枪就冲过来的大和守安定。

“你你你！”他哆嗦着手指“你”了半天，本来想骂些比如你是傻逼么赶来送死么这种话，可在看到对方满是脏污的面颊上那一双亮得摄人的眼眸时，又都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大和守安定看上去也是跑了很久，气息都没调整好，被汗液打湿的刘海黏腻地贴合在脸上。他死死地盯着加州清光，目光在移到对方受伤的肩膀时更是瞳孔一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然后他就这么张开双臂，奋力地抱住了加州清光，沾了灰尘的下颚不住地蹭着对方的面颊，开口的语气都带着不稳。

“你都不知道刚刚他们说你受伤了我有多担心，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心脏骤停死在那了。”

“说什么死，太不吉利吧你！”加州清光拿脑袋撞了下这人的下巴，虽然眼睛早已控制不住地湿润，但还是努力板着一张脸，朝大和守安定凶道，“你压到我伤口了笨蛋！还有拥抱的时候不能把枪放下来么膈死人了！”

“再抱一会，就一会……”

“滚开啊这可是在战场上啊你以为演言情剧呢！”嘴上这么说着，但加州清光还是没有推开他，反而下意识地把头抵在了这人的肩膀上，“我好高兴……”他看着掩体外因为枪弹交火而产生的火花，喃喃道，“你来了，我好高兴。”

但这样温馨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两个人都不是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子，短暂的拥抱过后他们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加州清光拿着大和守安定带来的药剂在狰狞的伤口处喷洒着，用绷带随意缠了几道保证不再有血渗出后就拿牙齿给撕扯系好。他扶正了耳麦，一边用余光看着那头拿着狙击枪射击的大和守安定，一边和堀川汇报现在的情形。

很快他们就得到了下一步指示，绕开这片战火激烈地带，到后方给深入敌腹的同伴予以支援。听着堀川有些兴奋的语气，似乎胜利在望。

加州清光听完后抬头，正好和同样收到指令的大和守安定视线相撞，两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点了下头，随后就在大和守安定比划的手势中，冲进了那片枪林弹雨。他们默契十足地趴下前冲背靠着背，加州清光先是双手持枪打趴了几个准备袭击他们的人，子弹耗尽后再转身，大和守安定扛着不知从哪个死人那捞来的冲锋枪疯狂扫射，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顺利闯过千万阻拦，跑向目标地点。

意外便在这看似顺畅的突围中发生。

尽管有萤丸这位反狙击高手在，但他并不能防住每一次的攻击。当大和守安定反应过来时，那道他最为熟悉的红外射线瞄点就已经游移在了加州清光的周身。那一刻时间似乎被一只大手拖拽拉扯成了一道细线，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在他不断收缩的瞳孔中缓慢下来，加州清光回头的动作似乎被无限制定格。他看起来欣喜极了，整双眸子都泛着粼粼水光，相比之下那细小的红外线就像只可怖猛兽，似乎下一秒就要将这肆意的笑颜吞噬殆尽。

大和守安定甚至能看到这怪物长大的巨口中猩红的血液，那一瞬间他的肾上腺素飙到极致，尽管狙击枪射击的声音是那样的细微，但却放佛在他耳边炸如惊雷。他甚至来不及呼喊，只能在加州清光诧异的视线中，整个人奋力向前扑了上去。

然后他就听见了“噗”的一声，伴随着肌肉被撕裂的痛楚，黑暗就这么倏然降临。

 

大和守安定从来都知道加州清光在想些什么。那个天真的家伙自以为把表情掩藏得很好，可在他看来，却不过是最拙劣的演技。因为有的情愫再怎么闭上嘴不做声，也会从眼睛里偷跑出来。

所以大和守安定一直都知道加州清光想要离开这个黑暗世界的想法。

人都是贪心的，尤其是在偷尝过禁果的甜蜜后，原先寡淡无味的生活便彻底失去了吸引力。这一点大和守安定也不可置否。他甚至在和加州清光休假外出时会无端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就仿佛他们真的只是出来玩耍的普通人，可世上并没有那么简单的事。和泉守总笑他怎么没有像书中说的那样干完这票就回老家结婚，而只有大和守安定自己深知一旦沾染污秽，想要洗净是有多么的难。染黑一张纸很简单，可漂白它却近乎不可能。

他们脱离了正常社会太久，杀人越货成为了本能，就算有心向光明，可黑暗也不会允许。大和守安定从来不会告诉加州清光自己在背后化解过了多少起针对他们俩的暗杀，他也相信加州清光同样不会把这些告诉他。这就像是两人共同缄默不语的约定，苦涩且深情。

但大和守安定知道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透支生命带来的强大会让他们的后半生痛苦难堪，现在抽身离去的确是最好的抉择。但他需要一个契机，需要一个把他和加州清光从这个吃人世界里拉出来的突破口，而眼下这个万分危急的任务，便是他所翘首以盼的。

大和守安定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会迎来加州清光暴风骤雨般的怒吼，但他看着头顶依旧昏暗的天空，以及感受到身下石子硌到骨头时的生疼，眨了眨眼偏过头，没有看到预想中的那个人，而是五虎退俯身蹲在一旁摆弄着一个药箱子。耳边时不时还能传来枪支交火的声响，其激烈程度明明摆摆地告诉着他似乎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

“啊，前辈你终于醒了！”捧着一捆绷带的五虎退转身就对上了大和守安定瞪大的眸子，他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后小步跑上前来。

“嘶——”大和守安定刚想撑着手坐起来，就被来自腹部的钻心疼痛激得浑身一抖，幸好五虎退跑得快，在他快跌回去的时候扶稳了身子，让他慢慢地靠在了身后的掩体柱上。

“呼……清光呢？现在是什么情况了？”大和守安定撩起上衣由着五虎退换绷带，他看着腹部不断汩出鲜血的弹孔，只觉得体温都在随之流失。

“现在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加州前辈跟着一起去收尾了。”五虎退小心翼翼地拆下被血污得近乎成墨色的绷带，拿出药喷剂清理着伤口周围，“可能有点疼，前辈忍着点。”

“没事嘶——这可不是有点疼真的！”随着五虎退的动作，大和守安定的冷汗都顺着额头淌了下来，他眼前痛得阵阵发黑，倚着柱子努力找些话题转移注意力，“我还以为我昏迷了很久……”

“大概也就三十来分钟吧，前辈应该是直接疼晕过去了。”

“才这么点时间……我还以为会对峙很久。”大和守安定听着四周逐渐减少的枪声，有些疑惑地说道。

“因为鹤丸前辈和三日月前辈带增援来了，毕竟这是两家之间最大的一次合作，好像几乎出动了所有的精英。而且听说这次被困的是一位重要人物，关乎组织存亡的那种。”五虎退一边上药一边耐心地解释着。

“存亡么……”大和守安定看着头顶的黑云压顶，喃喃自语着。他其实也没想到这次的任务居然会如此重大，以至于两个组织双方的一把手都被派了出来，不过自从他和加州清光结婚以后，两个组织之间的联系也日趋紧密，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合并的势头了。这或许会是离开的好时机，大和守安定闭上眼，在心里打着算盘。

“这样就差不多了……咦，加州前辈？”

五虎退的声音让大和守安定瞬间睁开了眼，入眼的是已经被各种脏污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鞋子，随后上移是被长裤包裹而更显得笔直修长的双腿，随后到破损不堪的防弹衣，最后是加州清光即便沾了血渍也依旧美得摄人心魂的脸庞。他似乎是跑过来的，胸腔上下起伏着，两手上还各拎着一把枪，但在看到大和守安定笑着朝他挥手的霎时就被丢弃在了一旁。先是小步挪动，最后到大步狂奔，加州清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到了大和守安定的面前。他似乎想抱一抱他，可大和守安定身上还有伤，加州清光只能讪讪地收回手，抽抽泛红的鼻尖，刚想说话，但又立刻仰了下脑袋，似乎想将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给倒回去。

“你，你这个……”加州清光收拾好了情绪，虽然还是无法掩盖住通红的眼眶，但他张了张嘴就打算骂人。话才说一半，就被大和守安定接下里的动作给猛然打断。

大和守安定原本是想直接拽过来强吻的，但瞧了瞧一旁还有未成年在，最后也只能手一伸，把人强硬地带到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加州清光的脖颈，连伤口的疼痛都渐渐忘记了。

“……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会原谅你。”加州清光给五虎退使了个眼神，纯情未成年涨红着脸提着药箱就奔了出去。他复又看了眼把头埋在自己肩窝处的人，对方蓬松如犬毛的马尾垂在脑后，脖子处传来的瘙痒让他有一种自己正在被一头大型犬类抱着的错觉。

“好无情哦……明明是我救了清光，连个表扬都没有。”大和守安定拖长了语调，埋在脖颈处的声音闷闷地传来。

“表扬你很会找死么？”加州清光眉毛一挑，语气不善道。

“真凶。”大和守安定把头抬起，暗蓝的眸里满是笑意。

那欠扁的模样加州清光看着就来气，他几乎不愿去想象自己在这家伙中弹时脸上惊悚的表情，近乎失去血色地蹲下身来去找掩体，随后在萤丸的报告声中哆嗦着手给堀川发去求救信号。那时候的大和守安定真的是糟糕到了极点，以至于要不是五虎退来了之后拼命告诉自己这家伙没事，加州清光都差点要拿着手榴弹冲出去和敌人同归于尽。

“好累。”失血过多带来的无力感让大和守安定只能继续靠在加州清光的身上，享受着爱人身上的温度。伸出手拂去加州清光面颊上的灰烬，露出内里白皙的皮肤，大和守安定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他半晌，随后闭上眼，像是对着面前的人又像是喃喃自语道：“今晚说好了要做奶油炖菜的，结果材料还没买。”

“笨蛋，你就知道吃。”加州清光感受着脸上那只手掌的炙热，啼笑皆非着。

“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吧。”

 

那之后加州清光也不知道大和守安定到底是用什么法子说服了高层，两人借着某次任务假死，成功脱离掉刽子手的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合法公民，顺利得让人犹在梦里。又或者说，就算是梦，也希望晚点再醒吧。

为了掩人耳目，原先的住所肯定是不能待了，两人为究竟该去哪养老吵了个你死我活，差点又要在屋子里上演一出枪战好戏。然而事实正如我们开头所陈述那样，大和守安定用了某些“卑鄙”的手段，成功把加州清光坑去了北海道。因为原先的同伴并没有隐退，所以堀川跟和泉守也只能把两人送到目的地。和泉守虽然嘴上说着终于送走了这两个天天强行塞狗粮的混蛋，可堀川却用余光瞟到了对方眼底无法抹去的湿意。毕竟合作这么多年，每时每刻他们的生活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谁又能知道这一别再见又是何时。

大和守安定瞧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两步上前抱了抱这个与他出生入死过无数次的战友，分开的时候还不忘笑眯眯地挥手，说出的话语飘散在风中。

“记得少看些那种书，赶紧找个对象吧，大处男兼定！”

“你可闭嘴吧妻管严安定！”

两个人互相骂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堀川揉弄着眼里的泪水，一时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因为笑得还是难过的，他手里还攥着加州清光写给他的信，清隽的字体似乎在诉说着一点一滴的不舍。他抬头想看看加州清光，却发现对方已经缩在大和守安定的怀里，肩膀一抽一抽大概是在啜泣。堀川收回目光，冲大和守安定笑了笑，随后拽了拽身旁和泉守的衣袖，示意着他回程的时间差不多要到了。

然后他们相互挥手，转身，踏上了各自的要走的路途，没再回头。

 

大和守安定在北海道的某处小村落买了个屋舍，虽然他坚称自己是精打细算过后才买的，但加州清光依旧以擅自做主为由把人踹下了床，勒令睡了一周的沙发。

待到气消过后，加州清光也不得不承认大和守安定的确还是有些眼光的。住处坐落在僻静田野间，与周围的街坊邻居攀谈几句，在被各家各户的大爷大妈热情地邀去做客后，他也不由地感叹着这里的民风淳朴。远离了城市喧嚣，没日没夜的打打杀杀，加州清光抬起头，才发现这里的天空是格外的明净透彻，不似原先被无数高压线割裂那般破碎不堪。

大和守安定沙发没睡几天，就又死乞白赖地贴了上来，拽着满脸写着不高兴的加州清光漫山遍野地跑。纤细的日光顺着林隙间投落，被头顶遮天蔽日的枝叶过滤成细密的金箔撒在柔软土地上。加州清光格外喜欢拿脚去踩那些枯枝烂叶化成的腐殖质，听着脚下传来枝桠断裂的声响，神色欣喜的就如同在玩着什么独属于深秋的小游戏。大和守安定牵着他的手，边走边说着这一带的趣事逸闻，那口若悬河的模样惹得加州清光笑他还真跟个摄影师似的了解这么多。这时候大和守安定就会骄傲地挺直了腰板，滔滔不绝说着自己做了多少功课恨不得让加州清光赶紧来夸一夸才好。

玩闹了一圈准备回家，路过小镇上的街市，有认识他们的大爷大妈上来打招呼。加州清光起先有些赧颜，想把手从大和守安定那抽回来，可这人的手就跟铁铸的似的，怎么也挣脱不开，动静大了，反倒被一个捧着菜篮子的妇人瞧见，诧异地看了过来。

“哎呀，大和守先生你们这是……”

“啊，忘了介绍了，不好意思啊，其实我们是恋人来着。”在加州清光快要杀死人的目光中，大和守安定一脸淡定地说着他俩的关系，又在人们的惊呼中借着这一张乖巧的皮相，一本正经编着两人怎样艰难曲折的恋爱经历，惹得一众母爱爆发的大妈们纷纷上前安慰着，并说了一篓子鼓励的话。

“你这个人啊真的是……”加州清光抽搐着眼角跟大和守安定咬耳朵，想说些什么，最后又被这家伙嬉皮笑脸的样子给堵了回来。

“看吧，大家都在祝福我们呢。”大和守安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带起的气旋扑在加州清光的耳畔，引得那只白皙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了起来，“所以说我们现在很好，你呀就放下心来好好享受吧。”

加州清光知道自己的那些小心思又被这家伙看穿了，高兴之余又忍不住羞愤地踩了大和守安定一脚，在对方抱着腿狼狈的样子中，带着胜利的笑容往家走去。

是的，他们的家。没有鲜血与杀戮，如同每一对正常的夫妻那样平淡而恬静的生活着。或许会有一些争吵，但那都只是大合唱中不起眼的不和谐的音符，只要主旋律始终如一，那便足矣·。他嘴上总是说着大和守安定这不好那不好，生起气来又打又骂，可只有加州清光自己心里清楚，这个人在他心中是有着多么不可撼动的地位。他知他，懂他，保护他。从多年前那次酒吧初遇起，就强势入驻了自己心脏最柔软的那个地方。

 

在加州清光的记忆里，他们在那个幽静的乡下住了很久很久。

三十岁时大和守安定吵着要去种田，尽管两人攒下的积蓄估计几辈子都花不完，但隔天这人就扛着铁锹兴冲冲地跑了出去，然后成功的第二天在床上浑身酸痛得爬都爬不起来。加州清光无奈地熬着滋补的鸡汤，端过去一边喂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大和守安定抱怨说加州清光像个老妈子，还被对方用眼神狠狠地剐了一眼，立马闭上嘴小口小口地抿着热汤。

三十五岁的时候和泉守跟堀川前来拜访。虽说四个人时常网上视频发消息，可真见了面还是忍不住偷偷抹了几滴眼泪。那时恰逢札幌冰雪节，四个人相约前往，各个裹着羽绒服像个球，却还要在冰天雪地里搓着雪球开始互相伤害。后来他们去喝酒，和泉守跟大和守安定在那头喝得高了开始鬼哭狼嚎，加州清光在这边捧着果汁和堀川谈天说地。他注意到堀川手上也戴了戒指，跟和泉守是一个款式，加州清光故意挤眉弄眼，弄得堀川明明没喝酒，却已经小脸通红到恨不得把脸埋进杯子里。那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堀川先是没有抵抗住加州清光的威逼利诱立刻从实招来了他跟和泉守的一系列恋爱经过，事无巨细到连迄今为止做了几次都不小心爆了出来。说完这些高兴的，话题又转向些沉重的。堀川说组织前些日子经历过一次大清洗，换掉了不少老人，而且浮浮沉沉这么多年，熟悉的人走得走死得死，这条黑暗的道路果然还是个没有出路的死胡同。

“我很感激兼桑。”堀川说这话时下巴抵着杯子边缘，视线放在那头已经把酒瓶开始当做话筒的和泉守身上，透亮的眸子里盛满了温柔缱绻，“如果不是他一直护着我，大概我也早就成了那串死亡列表上的一员了。”

“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们。”这时他又把目光移回了加州清光这，满脸艳羡，“离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否有勇气尝试。或许以前的我肯定不敢吧，不过……”堀川抚了抚手上的戒指，轻轻地笑了下，“我想现在我有要为之奋斗的理由了。”

加州清光一时百感交集，捧着果汁良久，千言万语最后也只能化为一句“加油”。

无疑他跟大和守安定是幸运的，这出人生的情景剧演到这里也都还是喜剧担当。他看着离开时堀川冲他挥着的手，只觉得那张明朗的笑颜已经有一半踏进了无人知晓的深渊。虽然大家面上都没有明说，可不知为何，加州清光总觉得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堀川了。

四十岁的时候冲田先生病逝了，据说是肺癌，走时神色很安详。总之不论旁人给予的描写是如何，他们都再度匆匆踏上了回到那座承载了两人太多回忆的城市。葬礼时到场的人不多，大都是冲田先生的老友或是道场里的弟子们。加州清光陪着大和守安定站在外围，因为当初为了逃脱而假死的缘故，他们并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现场，甚至大和守安定连在自己的养父的画像前鞠个躬都做不到。那天下着小雨，湿冷的寒气让加州清光不由打了个哆嗦，但他始终没有放开大和守安定那双比这空气还要冰冷的双手。

加州清光很少见他哭过，哪怕与和泉守那些搭档分别时也只是轻轻擦了几滴泪，而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整个人崩溃过。大和守安定哭的时候不发出声音，就像他本人隐忍且内敛的性格一般，只是瞪大了一双暗蓝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灵堂内冲田先生的遗像，任由泪水从眼眶滑下，聚成一条溪流。因为身份特殊，他们不能待太久，当天来当天回。大和守安定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加州清光也只是牵着他的手没去打扰。快离开道场时突然发现门口蜷缩了一只黑猫，黝黑的毛发因为雨水而粘湿成一缕一缕，一双红玉般的眸子眨巴眨巴，在看到加州清光两人时发出细小的叫声。

“好可伶的小家伙。”加州清光看着被冻得发抖的猫咪，有些心疼道。

大和守安定没说话，沉静的暗眸看了黑猫良久，就在加州清光拽了拽他的手示意他该走的时候，才兀得开口道：“我们把它带走吧。”

加州清光本以为这人是因为冲田先生去世并且恰好看见了这只小猫心生怜惜所以才带回来的，不然为什么又会把这只猫起名为总司君?可回到家之后，大和守安定却只是默默脱下风衣，一头倒在床上，丝毫没有要去照顾这只猫的意思。后来加州清光才认识到，大和守安定是真的很不喜欢这只黑猫,可偏偏这小家伙面对天天照顾它的加州清光不理不睬，整天就知道在大和守安定的脚边打转，被对方不耐烦地踢开了，还继续发出黏腻的叫声然后凑上去，看得加州清光哭笑不得。

四十五岁的时候大和守安定已经很难走出这个房子了。他的身体很早时候就开始变坏，随着时间流逝每况愈下。加州清光知道如果不是当初为自己挡了那一颗子弹的缘故，这个人不会这么快就倒下的。可面对加州清光整日的自责，大和守安定却只是坐在椅子笑眯眯地牵过爱人的手，把这人拉进怀里说着甜死人不偿命的情话。

他们都老了，加州清光想。尽管大和守安定常常吹嘘自己帅气不减当年，可额上生出的褶皱却是怎么都无法掩盖的事实。那些意气风发的岁月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每每闭眼，加州清光都还能清楚地记起那把格洛克18在手上的力道。如果按照正常人的年纪来算，这个时候本不该如此虚弱的，最多有些中年人常犯的病，而不会脚步虚浮到连走路都变得困难。这是透支生命所带来的后果，又或者，加州清光有时会想这是不是当初杀了太多人所遭到的报应。他这么想着，却又听到卧室里传来的咳嗽声，加州清光连忙站起身跑去倒杯热水拿上药，跑到大和守安定的身边。总司君这时候从猫架子上跳下来跟在他的脚后，在大和守安定喝药时轻轻跳到对方脚边，慢慢把身子蜷缩起来。

真希望时光能过慢一些呀，加州清光在内心祈求着。神明啊，不要这么快就把这个人从他身边带走好不好。

 

大和守安定最终还是没能熬过五十岁那年的春天。他走的那天刚好冰雪消融不久，万物从冰封的土地下苏醒，在初春的灿阳中生机盎然。

加州清光刚好早上出去买菜，他拎着个菜篓子坐在玄关处穿鞋，腰部因为骨质疏松发出难捱的呻吟。站起身时还晃荡了几下，加州清光揉揉脑袋又拍了拍脸，冲卧室里还在睡觉的大和守安定喊了句我出发了，也没打算等对方回答，就这么慢悠悠地推门走了出去。

他出门没多久后躺在被窝里的大和守安定就坐了起来，他先是看了眼加州清光临走时放在床头柜上的药片，伸出手抓起来，停滞了半晌，暗蓝的眼眸里不知在想些什么，复又放了回去，趿拉着一双拖鞋往屋外走。屋内的暖气始终都被加州清光调在一个适合的温度，即便是在这样有些料峭春寒的早晨，也不会让人觉得寒冷。大和守安定觉得今天身体比以往都好了很多，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漾着几分欣喜。他拖着步子往阳台走，厚重的窗帘早已被拉开，室外的阳光尽数倾斜而下。他觉得自己很久没有晒太阳了，一直窝在床上一把骨头都要捂烂了。外头有小孩玩耍，嬉笑的声音沿着窗户缝溜了进来，那声音充盈着年轻的朝气，感染力极强，让大和守安定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唇角。

他坐在正对着阳台口的摇椅上，身体小幅度摇晃着，让椅子与地板摩擦咿呀作响。总司君听着声音也跑了过来，大和守安定觉得今天心情格外的好，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把它踢到一边去，而是任由黑猫蜷在自己的脚边。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暖洋洋的就像是盖了一床羽绒被。大和守安定舒服地闭上了眼，身心是从来没有的放松过。

然后他突然听到了很多声音。有狮子王的、有乱藤四郎的、有三日月前辈的、有和泉守的、有堀川的、有冲田先生的，还有加州清光的。他们都在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哟！大和守，听说那边新开了一家游戏厅哎！”

这是狮子王的。

“呜哇大和守前辈，我今天又不小心犯错了，你待会记得帮我跟一期哥打个掩护啊！”

这是乱藤四郎的。

“这不是大和守么，要不要陪老年人来喝杯茶呀？”

这是三日月前辈的。

“我跟你说啊安定，我终于把国广追到手了！哈哈哈本大爷也成功脱单了！”

这是和泉守的。

“安定安定，你有没有看到兼桑啊？一转眼怎么人又不见了。”

这是堀川的。

“安定，欢迎回家。”

这是冲田先生的。

“喂安定，我跟你说你在我心里的位置就算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也不会跌出去，所以你这辈子都肯定是我的人了！”

这是加州清光的。

那些声音愈来愈大，又有各种人加入进来。大和守安定觉得他好像睁开了眼，他看着自己的手，那是年轻时的他的手，手上还拿着那把相伴多年的狙击枪。没等他想多摸几下时，突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抬头一看，原来是早已穿戴整齐的加州清光。那时候的他真的是美得摄人心魂，红玉般的眸子望过来，大和守安定都觉得自己要被那双眼给吸了进去。加州清光的身后同样跟着准备一起出任务的伙伴们，他们整装待发正朝这边看过来。

“……清光。”他下意识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重回了二十多岁时的清脆越朗。

“啊？你怎么还在这傻愣着啊！大家都等半天了，还不赶紧走了！”加州清光似乎愣了下，随后蹙起一双秀气的眉，嘟囔着嘴拉过他的手，把大和守安定往那些等待已久的伙伴那拽去，“准备大干一场吧安定！”

大和守安定看了看手里的枪，又瞥了眼被加州清光拽住的手，最后把视线放到了前方冲他嬉笑挥手的人群中。他突然觉得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欢喜与满足，这些情绪快要将他溢满，最后从嘴角的弧度与眼睛的眸光里跑了出来。

他迈开步子，跟在加州清光后面，朝那些人走去。

 

和泉守接到电话赶来时已经是午夜，黑丝绒般的天空零散地挂着几颗星子，他气喘吁吁地冲进屋子，刚准备喊加州清光的名字，就见对方正坐在客厅里对着眼前的一杯水发呆。

“清光，你发的那条消息……”

“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不过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脸上还挂着笑呢。”加州清光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可通红的眼眶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内心。他眼神有些涣散地看了会和泉守，随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往阳台走去。和泉守右眼皮一跳，赶忙跟了上去。

“说起来我们好久没见了，自从国广……走了之后。”加州清光顿了顿，把死那个字给咽了回去。

“嗯，大概快五年了吧。”和泉守扯了扯嘴角，却发现那并不能成为一个可以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其实我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加州清光走到那个摇椅前，慢慢蹲了下来。和泉守这才注意到躺在上面的大和守安定，的确如对方所说，看上去不过像是睡着似的，而且似乎还在做着美梦。加州清光伸出手抚摸着爱人已经没有温度的面庞，眼神里满是眷恋，“或许这就是这部生活情景剧最虐心的地方，不是感情上的纠缠，而是无法抗拒的现实。”

“清光，你……”别想不开啊。和泉守看着对方那视死如归的眼神，说到一半的话又从嘴边滑了回去。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对方的爱情，更无法阻止这人接下来想要做的所有事情。和泉守突然就想起了那时候堀川才走的日子，面对着心爱之人以死换来的他的自由，那段时间活着成了对于他自己最大的煎熬。

“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加州清光笑了笑，苍白的面孔因为暖气稍带了点血色，“我本来只是跟你说一声的，没想到你还真跑过来了……当时真的很绝望啊，恨不得把这个混蛋从椅子上拽起来好好问他是什么意思，走投无路了才会给你发消息。”

“你能稍微出去等我一下么？我想再一个人和他待一会，然后就赶紧把后事给料理了吧。”

“当然。”和泉守起身，走到阳台外面准备抽一支烟来排解下此时的忧虑。

看着已经走出去的老友，加州清光慢慢地也坐在了摇椅上。这张椅子是他们搬来之后就买的，很宽，完全可以容纳下他跟大和守安定两个人。

月亮已经彻底升起来了，柔亮的光线顺着阳台蔓延进来。加州清光始终握着大和守安定的手，他一会松开，一会五指交握，胸口缓慢起伏着。最后他像是准备好迎接什么似的，转过头看着大和守安定，看着对方沉静的睡颜。他轻轻把脖子探了过去，嘴唇在对方的额上留下浅淡一吻，随后他闭上眼，轻声说道：

“晚安，安定。”

 

 

 

-FIN

收录于本子中的未放出番外，已完售，感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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